我习惯性地打开光屏,想求助些什么,监管局,同事,什么都好。谁来管管这邪门的破事……伸手在光屏上点开联系界面,随后被陈捷拦住,“对我们来说是,你的行动可见可察的。”
江伯永已经解下背上的弓,拉开弦直对我的额头。
陈捷瞥了一眼光屏的大概位置,调笑道:“小姑娘,十步之内,箭又快又准,要谨言慎行喔。”
拉扯之间,我的指尖碰到联系人界面,向下搓动了一点儿,停留在人名列表,陈恩……被我拉黑又偷偷加回来的账号,他的头像已经是离职之后的灰色。
恩的心字底卡在屏幕边界,和我折叠之后的用户id拼成新的字迹。
……小心。
我读出这两个字,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我想到系统离职前最后一段时间系统的反常表现,想到“你头我尾”,想到“检测程序”,越是前后思考,越发觉得这确有可能是他的手笔。
可是不行啊。不行的,陈恩。
我的心无力地低喃。
这么隐晦的东西我猜不到。
我一阵晕眩,却被西洲年扶住,他泼墨般的发梢扫在我脸上,假情假意地问着:“怎么了?这么多人来接你,你高兴昏了?”
“滚。”我一把推开他。西洲年摇晃了一下,撞在设备的角上,嘴边磕出了微笑的青紫,但并不恼怒,反而好整以暇地观测我的困兽之斗。
后坐力使我跌靠到身后的墙壁,身体再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我尽量地让声音平静,问陈捷:“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陈捷颇为不屑地摆弄着指甲,嗤笑道:陈捷说:“我是河西村当年一名小童。从前是,以后也是。你们的人想占我的身子,可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剩一半的记忆。他这种残破的东西,甚至算不上宿主,充其量是我的延伸。”
我哑然。
没想到陈有一段细节瞒我至今。
陈捷不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他索性牵着我们的话题说了起来:“宿主的感知,与寄生人物的数据思维,可能在某种情况下共轭并存。”
陈捷伸出两根手指,摇摇晃晃打着圈儿地对在一起。
“怎么办呢?设计师当然要考虑这种问题。你肯定不知道的,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但是……只要写得出代码,传输舱当然能把意识分开。”
“你也知道意识是可以融合的。那么就会知道,也是可能融合失败的。”
“你拿他们做实验?”
“是啊。但他们也有各自的心愿,这是种公平交易。我不像你。什么民科装置都拿自己第一个试水。”他眨了眨眼睛,这样轻飘飘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把我的杀意都眨了起来,“现在看,效果倒不错。”
“怎么会……他们本是独一个的人,怎么能分成两个。”
“喜怒哀乐、贪怨嗔痴,尚且有八个字。你分一点儿走,我分一点儿去,各自的记忆裂开,不恰促成了两个人吗?”
江伯永抢道。
我再度注意向他,开始明白为何他看起来那么熟悉而陌生。
他前些日在宫中养病,现在来看却像是伪装。身上的红衣衬得他的唇也一样彤红、血色饱满而有张力地诉说着挑衅:“就比如我啊,姐姐。我被分成了自己,和那样一个蠢货——”
“幸好他死了,我好痛快。一想到他对你诉说过的、想到我们共有的心事,我就羞于见你。”
“你闭上嘴!”
我心头剧烈地跳了起来,近乎失控地叫道。
“江伯永良善,你这辈子也够不上他!”
“哈哈。够不上?可我就是他。”江伯永笑着。
“这时候还装什么一往情深呢,你明明不如表现得这样在乎我。阿六,阿六,你得知‘我’死讯的那一刻,是在为我悲伤?还是在失落江家无法再做你的左膀右臂?”
我的心情很像刚才被西洲年抖落下来的雪,化了之后脏乱差地抹开,潮湿又厌烦。
“所以,是你杀了你自己?就因为厌恶他‘蠢’么?”
“是他太难缠。”西洲年残忍地复述着,“我们去河西那天,本就发了洪水不好走。他偏要追上来……”
“只好打晕。顺便留一个后手。”陈捷说,看了一眼江伯永。
“蠢的那个被放了回去。本来说,我走我的路,他呢……就混着。应该是相安无事的。”江伯永说。
“怪只怪他中秋那天不巧撞见我们,偏要追上来。坏我的事。”西洲年顶着脸颊被撞出的青紫,却锲而不舍地朝我走来。
我的拳已经在巨大的怒意之下攥成了一团。
西洲年垂手,摸索只触碰到节节分明的骨骼与青筋,他瞥了一下,镇定自若地将我的手拽起来,一根一根地把手指掰开,他的五指嵌入我的指缝之间来,不由分说地挤进去。
直到十指相扣,不知谁和谁的皮肉在角力时被指甲抠破,紧握时一片醒神的刺痛。说是牵手,倒是上了锁也不为过。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恨死你,又想你活。”他说,“你要明白,我不像他那么好脾气,你最好听话一点和我走了,能少吃些苦头,也少牵连许多无辜性命。”
“我不走呢?”
“由得了你吗?”陈捷抱手哂笑。
我思考了一下,说:“你是对的,那好。让我走个明白。你既然……有陈捷的想法,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我可不是他,不全是。从没对你动过什么心思,最多最坏是借你的力气修了修传输的东西。但是不妨告诉你,上头有人想让你出去。”
西洲年说:“我嘛。不想让他们得逞。”
“?有你什么事。”
西洲年大言不惭:“创造我的人,和限制你的人,自然是同一批。我留住你,他们就不爽。他们不爽,我就爽了。”
“不过,在这里头,的确有人想杀你。”陈捷指了指地面,身形微动,绕着我慢慢地走圈子,一点点缩近。
“我做到这一步已经算仁至义尽,也还了你一个恩情。说起来我该谢谢你,你把这破玩意修得不错。”
脊梁忽然一痛,传输针被他抽了出来。陈捷说:“带她走吧。”
“等一等,什么人想杀我?上头到底要上到哪头……”
我被西洲年拽着,抗拒着,无效地挪着,我不死心地扒住传输舱的门阀。
“那他呢?这一个西洲年呢?他也会像死去的江伯永一样被你们抹杀吗?”
江伯永无动于衷,他的箭尖随着我们移动而变幻着角度,他将一切悲欢乃至有关自己的事都置之度外了似的,只做一个炮台、一个刺客。
陈捷用哄人的语气哄我:“等你走了,可以之后听他慢慢儿地说。”
“是不是脑袋都要裂了?”西洲年幸灾乐祸地接了一句,“有没有体会到我曾几何时对世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