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越手里掌握的证据当然远不止于此,但是把这些证据全都放完,校长多半要叫保安了。
不过看见一个个疯狂摄像和拍照的记者,关山越觉得现在也不错。
“媒体”的笔,这几天他都见识到了。
校长可能都没想过,自己兴高采烈请过来的记者会将笔化刃,对准整所学校吧?
毕业典礼自然是不欢而散。
班主任犹豫再三,在慌忙离开的赵校长和不疾不徐的关山越里,追向了那道瘦削的背影。
第一次见到关山越时,他还要再瘦些,他像一头不懂收敛戾气的狼,好似在和所有人说“我不好惹”。
之后为了开学典礼,看关山越没校服,班主任从办公室里找了一身上届学生扔在学校的旧校服,递给了关山越。
旧校服并不脏,只是不太合身,上衣大了点,裤子短了。
关山越也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接了过去,轻声道谢。
但临上台前,班主任再见到关山越,他又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以为是关山越故意的,训斥了几句,关山越只道歉,并不动作。
从那之后,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后,再与少年对视时,已经需要仰头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将浑身的刺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只是略显冷淡。
听见班主任的呼唤,关山越止住了脚步,转过身去。
此时阳光正好,盛夏肆意燃烧着,浩大热烈,揍得人间满是五颜六色的伤痕。
班主任喘着粗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本想委婉些,但一开口仍是藏不住的怨意:“春寻,你这是…唉...”
吐了口浊气,他又开口:“有什么话不能先和我们说呢?凡事都可以找老师帮忙的嘛!”
这无奈的姿态倒挺惹人同情的。
关山越没瞧他,反倒远远望着前面某栋教学楼。
那栋教学楼有八层楼,顶楼是天台。
因为有个荒废很久的球形天文台,不知哪天为了体现素质教育,就要用上,所以一直也没给天台安一道门。
直到出了事。
每到夏天,天台上总有除不尽的野草在风中随意摇曳,细细长长的看上去很脆弱,实则岁岁年年不改其貌。
谁曾想,人不如草,做不到一岁一枯荣,更没法烧不尽。
悲凉感油然而生。
关山越长睫微敛似是合上了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换了个话题:“李老师,你还记得高三跳楼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吗?”
班主任面色大变,猛地就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关山越。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不断渗出,一路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汗珠很快就在柏油路上晕了一圈圈,然后渗入地里,在太阳的灼烧下,再也不见。
汗水不似鲜血,即使蒸发了,仍能肉眼可见。
除非被洗刷。
过了许久,班主任沙哑的嗓子只蹦了一个“我”字来,后面未尽的话说不出口。
就在班主任意识越发晕眩的时刻,关山越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而非“老师”。
“李成。”
他像命令一般:“你不能忘了他。”
李成忽地抬头,涨红了脸,朝着关山越的背影喊着:“庞春寻!我可以出面为你作证!”
但男生没再回头。
他的衬衫被微风吹起来一个角来,翩跹似蝶,难以抓住。
就像一年前天台上那道一跃而下的背影一样。
李成抓不住。
不知何时,快要忘却的回忆,再次刻骨铭心。
还没走出校园,关山越就在门口的车棚处被人拦下了。
高一高二期末结束了,学校里除了毕业生,没什么人了,车棚也空荡荡的。
来人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胸口好几颗扣子都没扣,袒露出一大片纹身来。
王建双手插兜,像个痞子一样倚在铁栏杆上,充满恨意地问道:“你很得意吧?”
方才体育馆播放的视频里,最令人惊恐的就是王建。
别人教训阿菜时,只有王建乐呵呵地在一旁笑着,像是在欣赏阿菜的恐惧,并以此为食。
浑身的恶意浓得都要冲破屏幕了。
事实上,他就是那群人的老大。
关山越挑了挑眉,不语。
“你他妈等这天等很久了吧?就为了在你最辉煌的时候报复我?一个视频留了两年多啊!删了还有备份,你丫是要搞死我!”
“难为我们的大状元,考个试还压分啊。”
王建劈里啪啦地骂了一长串脏得不能再脏的话,那双罪恶的手死死握成拳,青筋环绕,似乎下一秒就要揍到关山越脸上来。
关山越嗤笑一声:“你家庭太不幸了,就只能从别人的痛苦里得到喘息吗?”
“你那天果然是看见了。”王建眼神一闪,咬牙切齿。
“是,我看见了。你在少管所门口被你爸狠狠揍了一顿。”
少管所就在福利院附近。
报道那天,王建才从少管所被领出来,就在少管所门口硬生生被他爸揍了一顿。
这一切都被走路上学的关山越看见了。
所以关山越的寸头无端被人造谣。
所以关山越开学典礼上借到的那身校服,被人“不小心”弄脏了。
若是李成稍微仔细些,就能注意到没钱的关山越最后却买了三套校服,归还回来那套校服是全新的。
再上点心,就会发现关山越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自尊心,阻碍老师的工作。
那些年学校为了宣传,借贫困生的事迹,彰显学生自强不息的品格,很多贫困生拒绝了。
只有关山越没有一次在采访、拍照时推辞过。
“你攻击我穷、道德败坏,却从不攻击我没有父母。”
关山越淡淡地说:“因为你这样有父母的人,也不幸福。”
这句话王建没有反驳,他从裤兜里翻出了一包烟,两根手指熟练地夹起了一根烟。
打火机“啪”地一声,灼热的火焰颤颤巍巍而出。
王建抿了一口,坏心眼地吞吐烟雾糊了关山越一脸。
见他后退一步,才心满意足地坏笑了起来:“我要出国了。”
“挺好,成了洋垃圾。”关山越皱了皱眉,懒得和他多聊。
“庞春寻,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王建刚想把手搭在关山越的肩膀上,欲拦住关山越的脚步。
话还没说完,就有两个人从关山越身后飞快冲了出来,狠狠地打下了王建的手,一片通红的掌印浮于手背之上。
随即,其中一人张开双臂挡在了关山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