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携夫君王药、幺弟顾霸,以及一众五十顾家军于白露自定州出发,白天赶路,夜宿马车,一周后抵达相州,距离京城还有一半的路程。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夏季风逐渐被冬季风代替,初秋残留的暑气消散,阴寒之气上升,白天有阳光尚还暖和,夜晚的天气就会转凉。
昼夜温差大的情况对顾依的身体不是那么友善,王药决定暂不赶路,要在相州落脚歇息三天,让顾依泡三天药浴。此前顾依离开京城时,皇上御准他只要路经相州,便可留宿昼锦堂。
昼锦堂是一位已故宰相告老还乡后,在州署后修建的堂舍,这座园林式的秀丽幽雅建筑,堂顶覆盖绿色琉璃瓦,堂后设一供人禅定的忘机楼,东有可赏鸟的狭鸥亭,中有康乐园,后有书楼,多年来曾有许多文人墨客来访,留下不少书法画作,王药自从来过一次就喜欢此处的文化气息,认为这地方就是供血气方刚之人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此时刚过午时,王药在准备晚上需要给顾依泡的药材,顾霸特有兴趣地观赏狭鸥亭一棵白杨树上的黄鹂鸟,雀鸟叫声悦耳,顾霸听了会儿居然能模仿,还有七八分像,王药打趣问他和鸟儿说什么?他竟一本正经地告诉王药说,鸟儿们准备往南飞去了。
黄鹂是候鸟,冬季必要南迁,顾霸念过些书,应该是知道的,王药便不认真,还接着开玩笑,要顾霸提醒鸟儿们路上小心,风大别赶路,顾霸竟真的仰起脖子对鸟儿好一会儿唱,王药觉得可爱,笑着没在意。
这一大一小在户外乐着忙活之时,那一个血气方刚的人独自待在忘机楼,忘记楼四面敞开的门窗都关上,还补了新的窗纸防风,里头点满驱寒的灯火,各个角落都有一火盆在烧,此外还有熏香,点的是龙涎香,满室柔和的香气很是持久,有利气、活血,和提神的功效。
龙涎香稀有,王药平日不舍多用,王药爱用熏香,安定王府上下都知他这习惯,守在忘记楼门内的两位顾家军教头宋河和魏溪有幸能体会到这名贵熏香的熏陶,两人都借机打坐练气,不一会儿就感通体舒畅,疲累具消。
啪,一声轻响引起宋河的注意,他看向席地坐在堂中央的安定王顾依,发现声音是来自从案上滑落地的毛笔,安定王却没有捡起笔,仔细一看,端坐着的安定王右手仍然维持握笔姿势,左手压着案上宣纸,下巴一点一点地往内收,直到完全低下头,身子就开始一下、一下地前后小幅度移动。
“王爷睡着了。”宋河看明白了。
魏溪拉长脖子看,一边嘀咕:“你看王爷写完了没有?”
宋河动作很轻地爬上前去,直到能看清纸上的文字,大致扫了眼他就爬回门边,摇头小声说:“应该没写完,笔落地前写的那个字只画了一个点。”
“先生要王爷夕食前写一篇至少百字的赋,你看有百字了吗?”魏溪问。
宋河还是摇头,“纸上肯定不超过五十字。”
魏溪挠头蹙眉,“王爷坐了一个时辰,就写那么点?”
“王爷是武人,诗词歌赋哪里在行?换你能写出来吗?”宋河给王爷抱不平。
“先生确实逼人了啊。”魏溪无奈地表示赞同,但想了想还是说:“不会写也得试着写吧,写不好,先生能改正,写不完,先生可能要打人,你去叫王爷起来。”
“让王爷睡一会儿吧,睡饱才有精神写,王爷昨晚上没睡。”
宋河话刚说完就被魏溪瞪,并细声警告:“那事别说出来,让先生听见就惨了。”
宋河抿嘴,比个‘抱歉’的手势,两人便继续安静地守,因龙涎香的缘故,他们毫无倦意。每天喝各种药、熏各种香的安定王却似乎已经对药麻木,竟然能陷入这么沉的瞌睡。
时辰不等人,眼看太阳开始西沉,炊烟已经升起,安定王从端坐的姿势变成直接趴在案上,嘴角垂涎,鼻息略响,偶尔还吧唧两下嘴,睡得是不能更香。
魏溪宋河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不约而同爬向书案两侧,压着嗓子柔声呼唤:“王爷,王爷别睡了,时辰快到了,起来把赋写完,先生要来啦。”
这最后一句挑高了点音量,顾依霍地一下挺直身,幸好魏溪和宋河打过仗,没给这一着吓倒。
王爷额头和面颊有明显的红印子,宋河想给揉开又不太好动手,魏溪动作却是麻利,捡起毛笔塞进王爷手里,一边催促王爷快写,一边用衣袖擦掉王爷的口水,再去揉开那俩红印,王爷居然不在意,还真是和气。
瞌睡刚醒的顾依脑子一片空白,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己写的东西。王药说,赋和诗不一样,诗大多为情造文,赋则是为文造情,以叙事状物为主,所以只要把自己心里想记下来的事物描写就可以,不用想得太复杂,于是乎,顾依就写自己养的八只狼崽,他从小二写到小九,每个段落努力地维持六字成句、声律谐协,他把还没写完的那最后一个字补上去,便即落笔,满意地露出微笑。
“完啦,我去练功。”顾依扶着膝盖要起身,却被左右宋河和魏溪压住肩膀摁回坐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