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门外跨进一人,是身披细雪的靳克正。
顾依看向靳克正,寻思这骚动是否有可能是靳克正设的局,他若相信靳克正为他平反,那便等于剔除靳克正告状的嫌疑。
个人的清白以及情绪在此刻被置之度外,顾依脑子里开始计算着张慈和靳克正这两人,哪一个对他之后的战策更有价值?
是谁告状都无所谓,顾依看重的只有圣上要取盐州的旨意,就算是个有心把他害死的人,他也会为了成就他的任务而无视真相、任人践踏。
靳克正不可能听不见自己下属的辱骂,这院子真的没有多大,顾依好歹住过王家庄和王府,那两处都是他至今还没能走遍每个角落的大宅,看靳克正这屋子,顾依初判他的家底是不怎么厚。
靳克正罚了那两个士兵,并邀请顾依回屋,说是要赔罪,态度并不献媚,符合顶天立地的大将风范。
屋外鞭打和呼喊声交织,那俩无礼的士兵付出的代价不小,一百藤杖,顾依进屋前看了眼藤杖,确定不是柳条,一百下可以把个大男人打得至少三天蹲不了茅坑,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
靳克正没让顾依就座,他也站着,除了给顾依赔了声得罪,还向宋河表达歉意。
“未免王爷误解,我给王爷解释,我并不是有意牵制王爷,而是目前王爷您毒死人激起的民愤还未散去,王爷此时上街,必定会遭人恶意对待,王爷深明大义,我相信王爷不会责怪百姓,因此更不愿王爷在外受人侮辱,还得忍气吞声。”
靳克正斟一杯茶,举着过顶,向顾依躬身。
“王爷忠勇豪气,战略智谋超群,这也许是许多人都能做到,但王爷宁可冒险背负骂名,也毅然以大局为重,靳某佩服不已,靳某在此诚心为过去对王爷的不敬言行悔过,还请王爷任意发落。”
“言重了。”顾依有些尴尬,但还是努力隐藏,他想坐下来着,那样子更显身份,奈何伤势不准他摆谱。
靳克正敬过茶,深深给顾依鞠躬后斟茶给顾依,顾依抿一抿杯沿便放下,靳克正未有表达不满,他对顾依表现出的怀疑和谨慎这般不在乎,似真的打算对顾依敞开胸怀。
“待此战结束,王爷回京之时,靳某会随行,向皇上请罪。”
“大可不必!”顾依真心慌,他忍气吞声就是为了不给皇上惹事!他可不想白挨一顿打后还找皇上讨公道!
靳克正蹙眉,貌似因看不透顾依反应忽然激动而懊恼。
“靳将军。”宋河低声插口,“王爷身子有伤,不宜久站。”
“那是。”靳克正的眉心还是靠拢,但神情流露出的是关怀,顾依这时候才察觉靳克正把一脸虬髯修整过,难怪脸色比较容易看懂了。
“这宅子是靳某老家,靳某常年在外戍边,老家许久未修缮,只有老人妇孺不过五口的人家,没有仆从可以伺候王爷,靳某这就去镇上最好的客栈给王爷开一间上房,雇大马车送王爷过去。”
“不必了。”顾依决定暂时把靳克正摆在棋盘上的自己这一边。
“本王是狼王,不要人服侍,将军要是不介意,本王想把狼崽带进来,行吗?”
出乎顾依的意料,靳克正答应这要求的神色透着满满的乐意。
“那再好不过!”
顾依眨眼,好?哪家人能觉得放野兽进屋是好事?
“不瞒王爷说,靳某有位故友,和王爷一般养了凶猛野兽,是一头棕熊。”靳克正转身走向布满尘埃的书架,寻了遍,拿出一幅卷轴,他把尘拍散了才再回到顾依跟前。
“王爷可否听过……”靳克正把卷轴在桌上摊开,一边说,“岭南景氏?”
“听过。”顾依答,前朝废后的族人,因意图谋反罪被判充军塞北,全族死于战场,尸骨无存。
画卷摊开,画中一人一熊,熊眸寒光炯炯,口齿带血垂涎,他身边的人披一黑色大氅,氅衣刮起如黑云,手持长枪,枪尖缨穗和棕熊嘴里血色相呼应。
那人的面容五官极为深邃,不似中原人。
“景绍灼。”靳克正说,“带领景家军上阵的主将,前朝废后的亲兄长。”
“和我的狼有关系了吗?”顾依纳闷,虽然养熊是挺厉害,但死去的人和他拉不上边吧?
“他是我最敬重的战士,是此生无二的挚友。”靳克正看着画卷,黯然神伤。
顾依闭口不打扰,他已能理解缅怀亡者的苦楚。
靳克正把画卷复又卷起,说:“他这人生前和我提过一遗憾,就是没能和狼近距离接触,他喜欢狼,不,该说,他迷恋着狼,许多人埋怨他不知足,有了熊还不够。”
那又如何?顾依闷着。
“他有一在战场捡到的养子,入了我户籍,可其实景绍灼视他如亲子,也许真的是亲,我也无从晓得,绍灼那人,多情啊,外面不晓得还留了多少种。”
那又如何?顾依更闷了。
此时外面走廊有人走来,门外打人的声响已歇,只见走廊一人影停步,对廊下应该还趴在凳子上哎哎叫的人骂:“活该!谁让你们对狼王无礼!”
骂完,那人便拉开门,大踏步走进来,是个高瘦的青年,五官与画中人有多处神似,“义父!”青年对靳克正喊,随即便看向顾依,明亮的眼眨巴两下,两侧嘴角便夸张地扬起来,似看见主人送饭而兴奋淌舌的狗崽。
“安定王!呀!我好崇拜你!你养了狼!比我爹厉害呀!”青年跨前两步就蹲下,抬头仰视着顾依,这和人打招呼的方式可清奇,谁教的啊?
“哈哈……”靳克正笑得无奈,“王爷见谅,这家里没人教他礼仪,他又爱和狗混在一起,总模仿小狗的模样。”
“起来,别让王爷笑话。”靳克正对青年说,三分严肃的语气,七分是宠腻。
“哦。”青年站起身,抓耳挠腮好不忙碌。
“他就是景绍灼的养子,跟了我的姓,靳绍炻。”靳克正揽着青年肩膀带到身边,“王爷可以叫他小十,他能帮王爷伺候狼崽,喂饭扫屎什么脏活都可以,就让他做吧!”
靳绍炻捣蒜那样点头。
“王爷让我做吧!我愿意为王爷的狼做牛做马!”
啊?
顾依有些烦。
怎么感觉像被硬塞了个弟弟?可别又是个坑哥的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