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少年鼓腮。
靳绍炻灵动的表情变化和顾依几个弟弟着实不像,年纪最小的顾霸尚且懂得规矩,不会贸然和初识的人这般没大没小地说话。
“你年纪多大了?”顾依好奇,景氏战亡的事该有十七八年,这少年至少都有……
“十八。”靳绍灼答得快。
顾依默然,十八岁,比顾尔还大,果然,孩子是得有人教导才能像个样子,靳克正常年在外,家里也许只有女眷,这孩子不是靳家子嗣,大概没舍得花钱给他请教书先生。
顾依不禁就想到自己和弟弟,他们八人要不是遇到王药,现在便真的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
“读过书吗?”顾依问。
“呃……”靳绍炻搔脑袋,抬头望着房顶,“义父让我去学堂……但是……我不喜欢。”
顾依眯起眼皮,庆幸自己没有太快同情了这小子。
“人不读书不能成事,你该听你义父的话。”顾依复又趴回臂上准备装睡。
“义父也这么说,可是我不相信,不读书,打仗也能成事!像我爹爹那样!”
——你爹爹不也战死了吗?而且还是全家死光。
顾依忍住没说这伤人的话。
“王爷,你带我打仗吧,义父都不带我,我偷跑去军营,他把我赶回家。”靳绍炻在顾依没察觉时更靠近床榻,和顾依一样双手叠在床上,下巴往手背搁,顾依一转过脸,视线范围就被他的脸给占满。
“我和你非亲非故,怎么可以随意带你打仗?那是会赔命的事。”靳克正不带他或许也是这个原因,若这孩子是景绍灼亲生子,那确实应该让他远离战火,保住这唯一的景家血脉。
“宋大哥是王爷的亲人吗?”
“他是朝廷的兵。”
“那我也当兵好吗?”
“问你家大人去,别问我。”
顾依埋住脸,好一会儿没听少年出声,他忍耐片刻,终究无法狠心不理睬人,他爬起身,把被子叠起来枕在胸下,调整一个舒服些的趴姿。
靳绍炻本还落寞地蹲着,见顾依起身就立即两眼放光。
“你知道当兵的使命,打仗的意义吗?”顾依问。
靳绍炻精神熠熠地点头:“保家卫国!”
“你知道当兵就是卖命,打仗就是把命挂在枪尖任人取吗?”顾依接着问。
“知道!我爹爹不怕死!我义父不怕死!王爷也不怕!”靳绍炻站起身,拍胸口,“那我自然不怕!”
“谁说我不怕?我怕死了。”顾依寒着脸,“兵取于民,五百、一千、一万、十几二十万,全都是有家有小的平民,他们跟随的将帅若走错一步,全军便可能覆没,人都死光了,还保什么家?卫什么国?小十,你爹爹便是这么死了,带着景家所有男儿,赔掉命,没了家,留下你孤零零一人,你怎能说你不怕?”
少年愣住,翕动的唇没有发声,双手因不知所措而收到背后。
“我这么说你,你就答不上了。”顾依伸出手,拍拍少年肩头,接着忽地掐住少年喉咙,并未用力,只是做个样子。
“家国在你心里,肤浅得尚且经不住我随口一问,当死亡来到你面前,你还能说服自己不怕?”顾依把嗓子压得阴沉。
少年低下头,状似羞愧,或可能只是不服。
“你义父要你读书就是这个意思。”顾依松手,“逞一时之勇,没见过战争便自诩不怕死的人,无法保家卫国,只有珍惜生命,明白家国之本的人,才能在生死关头置生死于度外,为家国大局作抉择,那抉择包括死,和生。”
“王爷,当心天冷。”宋河已经醒了,他走近给顾依披上厚厚的袍子。
“你上来睡吧,给我挡风。”顾依移进床内趴下,他又想到那众多因追随他而丧命的士兵,心底苦楚以致话声也疲弱,“我累了,把不相干的人赶出去。”
宋河把靳绍炻送出门,顾依听见少年离开前问宋河当兵该读什么书?
唉,顾依闭上眼,别人家的孩子,他没闲情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