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摇头,“我要再去个地方。”
“王爷,天快黑了。”宋河很苦恼。
“去去就回。”顾依往车座上趴。
宋河无奈,只得问这位铁打的王爷带着伤还想往哪儿跑?
“石门峡。”
石门峡峡壁坚直,两相对望如石门,不枉险关之名。
顾依的马车行于峭壁之间,沿途看到建于悬崖石壁的寺院,还有悬崖边上零散的黄羊,白茫茫一片的山峦林海中居然还有花开,雇来赶车的当地人说,那花的叶子是游人必采,叶子香气持久,可以装在香袋送人。
“王爷,我去给你采花!”靳绍炻说着就跳出车外,没一会便捧两手葱绿的叶子回来,马车内顿时填满芳香。
“王爷,这片好!啊,这片更好!”少年把大同小异的一堆叶子铺开,挑拣着他嘴里说的好叶子,收进随身的一个布袋。
顾依斜靠座椅,支着下巴冷眼旁观,对面的宋河亦是无言以对,他们的车刚离开环州城门就碰到靳绍炻,少年坦诚闲着没事一路跟来,因不想被发现所以没有骑马,但是害怕走路赶不及在天黑前回家,就想一起坐车回木波镇。
顾依对靳绍炻的印象并不坏,但他极为抗拒这少年肆无忌惮的亲近,原因不纯粹是因为烦,而是靳绍炻对他而言没有利用价值,可他偏偏不是冷血的人,总不能少年开口求助,他还置之不理。
宋河当下倒反而是高兴,他以为顾依会因而打道回靳府,然而顾依不想白出来一趟,石门峡盖城寨的进度攸关他往后作战策略,他务必实地去视察。
“王爷,给你!”靳绍炻把装满‘好叶子’的布袋系紧了递给顾依,顾依不接也不吭声,半眯着眼皮看窗外,宋河代为收下。
懂点脸色的人,面对这般冷漠的对待应多少收敛一些,靳绍炻未知是不懂,还是懂了偏反其道而行,他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兴致勃勃地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小孩,指着顾依看的窗外说:“王爷,你看仔细,那里时常有雪豹,我见过好几次!”
“雪豹可不容易见到,公子您的运气那么好呀!”车夫说。
靳绍炻得意洋洋,“就是!我运气可好啦!”
顾依听出车夫的话带嘲讽,这辨人语气的能耐,他亦不见得掌握精准,觉得靳绍炻也许真的听不出来,不自主便心疼起这单纯的娃子。
“小十。”顾依坐直身,拍一拍身边空着的座,少年的屁股立刻就粘到座上,灵动的眸子波光流转,顾依很有冲动要拿肉干来喂。
狼崽子此时放到了山野,这群极富灵性的野兽放养在野外反而更让顾依放心,他们不需要猎食充饥,也十分熟悉人的气味,顾依丝毫不担心他们被猎人盯上,若关在靳府或木波镇的军寨,他还得提防崽子被人围困着射杀。
“你见过你爹爹养的熊吗?”顾依接过宋河给他递的药囊,刚好这时辰他得服王药为他准备的祛毒丸,这药丸的用料之一就是雪上一枝蒿,一般人吃的话会中毒,对他则是以毒攻毒,据王药的意思,他体内毒素仍为全清,这药必须服用至来年开春。
靳绍炻摇摇头,指着药囊问:“那是甜枣吗?我想吃。”
顾依还是把肉干给了少年。
看着少年喜滋滋嚼着给狼崽吃的肉干,顾依即便不愿,还是在意起顾玖,他知充军的罪犯别说吃肉,米饭都是奢侈,顾玖从小没吃过苦,会否早在路上给折腾死了?
“义父说,葱丸是在永乐城门被夏军万箭射死,葱丸就是爹爹的熊。”靳绍炻舔唇,意犹未尽的样子,倒是没有显出伤心情绪。
顾依这几日要宋河给他打听多些关于景绍灼的往事,他觉得了解这位人物,有助他揣摩靳克正的人品。
宋河在木波镇搜集到的事迹多数都是民间口耳相传,比起史料记载丰富,真假却是难辨,史料会由史官操纵,民间传的也未必就真,顾依便是最好的例子,他除了在定州的名声好一些,无论是京城或现在所处的地方都传他如狼似虎那样残暴。
至于史书会怎么写,那只能等他死后才知道了。
史料是这么写景绍灼,十八年前,先帝命景氏带兵攻入西夏横山,景绍灼在永乐川建起永乐城为军寨,因不听部下突袭敌军的谋略,主张以兵万人列阵城下,因而遭夏军围困,兵围数日后,永乐城被攻破,景氏一族连同二十多万士卒役夫阵亡。
民传则是这样,永乐城早在景绍灼出兵前就存在,且有居民上万,景绍灼带兵驻扎该地,与他一齐奉旨讨夏的还有当时的龙卫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姓名不可考,这位指挥使主张一举猛攻,景绍灼顾及永乐城百姓,坚持留下兵马驻守,那位都指挥使毅然出兵,结果不敌夏军三十万大军,狼狈退回永乐城补充粮草后就领兵弃城逃走,致使永乐城的守军不足,水源还被夏军截断,且救兵迟迟不来,景氏以肉身挡门,让城中百姓由地道逃离,最终全族惨死城中。
据传,带领百姓逃离的人就是靳克正,靳绍炻这娃子当时还只是襁褓婴儿。
若民传是真,而靳绍炻其实是景氏遗孤,那这娃可是有血海深仇,然而说起往事,这娃却表现得事不关己。
说不上是坏事。
顾依把最后一块肉干给靳绍炻,少年吃得津津有味,顾依拍拍少年的头。
窗外,石壁已过,视野豁然开朗,两岸草原当中一条河川,那便是好水河,在河上游,顾依已能看见搭建军寨的木桩,依稀听见男人粗野的喝骂。
宋河下车去通报,不多久就有两骑马赶来,马车停下,顾依还没下车,那骑马过来的军官即滚鞍落马,单膝着地给安定王见礼。
那两人报上名,其一是张慈次子,叫张得项,另一人名邹昊,顾依刚觉得他眼熟,他竟忽然给顾依磕头。
“王爷于末将有救命之恩,末将当以命相报。”邹昊说。
顾依还在思考是不是认错人,宋河就凑近他耳边悄声:“金明寨。”
啊,顾依恍然,他擅自带兵奔袭夏军的那场战役看来早就不是秘密。
这么说,皇上也许早就知道,却一直给他把这事压着不提。
果然……皇上那把檀木戒尺,折断后,就余冰冷的君臣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