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天。
蝉鸣尖锐得像可以传到天的另一边。
“天的另一边,是没有饥饿和寒冷的桃园。”顾依听路边一个乞丐这么说。
“孩子你我有缘,今日我饿死了,你给我烧根香吧。”乞丐说。
‘缘’是什么?顾依不懂,他只是盯这乞丐好几日,知乞丐已经三天没有吃喝,他知人不吃喝迟早就会死,他想拿走乞丐裹身的被子,给弟弟作鞋,于是路过便蹲在一旁等乞丐死去。
一个人等着一个人死去——就是缘吗?
顾依用麦秆在地上画一个圆,圆外一个方,方外一个八卦,八卦再由一个三角包围,三角的包围圈内还有很多空隙,他在空隙里画上更多小圆。
忽然,一只虫子跳进顾依画的第一个圆。
虫子有头、身、尾三节,有触须、大牙、六条腿,相当肥,能吃。
顾依伸手抓住虫子,那乞丐陡地抓住他的手,还掰开他手指,瞪眼厉声,“给我!”
“这个你也吃不饱,我弟弟能,我不想给你。”顾依两手抓住虫。
乞丐松手,顾依以为乞丐放弃了,岂知乞丐竟拿起他那破碗,猛地敲顾依脑袋。
顾依眼前短暂一黑,清醒时已经不见那乞丐,虫子自然也没了。
“居然还那么有力气。”顾依想这乞丐恐怕不会那么快死去,还是明天再来看吧。
顾依背起早上捡的一大捆柴,准备回家去。
“斗王!”一个少年从墙的另一边爬过来,“哪儿去了?斗王!”
顾依见少年卷曲的头发扎得随便,却穿得华贵,想是附近有钱人家的公子,他较小的时候常常被这样的一群公子朝他扔东西,通常扔的是石头,他曾把打破自己额头的石头扔回去,结果被一群大人围着揍。
穿得好看的公子惹不得。
顾依无视少年,转身要走。
“站住!”那少年喊,“你看见一只又大又威武的蛐蛐儿吗?”
顾依茫然回头,“那是什么?”
“蟋蟀!”少年拍拍手站起身,朝顾依大步走来,“这么大一只,我看着它跳过来,你抓走了吧?趁我没揍你前给我拿来!”
顾依见少年手比的大小符合乞丐抢走的那只虫,恍然大悟般地点头,“那是蛐蛐儿啊。”
“果然是你拿了!”少年捏住顾依破烂的俄衣领子往上提,可顾依双脚还是稳稳地踩在地。
“拿出来!”少年吼。
为什么富家少爷也得抓虫子吃呢?
“你长这么大,虫子是吃不饱的。”顾依凉凉一说。
“啊?你吃了我的蛐蛐儿?”少年握起拳头就要挥下。
“住手。”后方又走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这少年皮肤很白,阳光下照得就像一尊陶瓷娃。
卷发少年却没停手的意思,回头对那瓷娃少年说:“珩哥哥,这人吃了斗王!”
“我不吃的,我本想抓给我弟弟吃。”顾依下意识应。
瓷娃少年已走近来,听了顾依的话就皱眉头,那样子瞬间便不像娃娃了,像街上可见的一些挂画里的人像。
“我的斗王可不是养来吃的!你给我吐出来!”卷发少年说着就要往顾依肚子挥拳头。
瓷少年用手中一把绿色的小棍子挥打在卷发少年的屁股,看似打得不轻。
卷发少年捂着屁股跳开,还委委曲曲地撅着嘴。
“堂堂萧家三少爷,为一只虫子欺负人,成何体统?。”瓷少年又挥那小棍子,打在卷发少年头顶。
“哥,那不是一般的虫……”
“你再说?”
“他吃了我的虫他得赔啊!”
“三十板子,你再说,逐字加十板。”
卷发少年总算不回嘴了,但显然不服气,掉头便跑了去。
“真是惯坏的。”瓷少年摇头还叹气,像个大人。
顾依感觉没自己的事了,便也想走。
“虫子能吃吗?”瓷少年问。
顾依已经走出了几步,他没转身,只回头敷衍地答:“胖的烤了能吃,刚才那个被别人抓走了。”
数年之后,顾依在京城和萧寅同路到官署点卯,见路边有人在卖蛐蛐儿,萧寅就和他谈童年乐趣,说曾养过一只斗遍京城的蛐蛐儿,起名斗王,可惜某日被个野孩子偷走了。
“还害得我被皇上打了顿板子,皇上就不信我!偏要相信那野孩子!”
“啊。”顾依当即就想起那年夏天。
“抱歉。”他向萧寅道歉,毕竟萧寅挨打了,可萧寅因为跳到路边看那些蛐蛐儿而没听见 。
那之后顾依就觉得萧寅和自己也是有缘,不仅对自己有恩,自己还对他有愧,于是尽管那时王药不喜欢萧寅,他还是希望能和萧寅到死都是有缘的好兄弟。
好兄弟彼此扶持、互相信赖,有难就不同当了,你的难我来替你挡,有福也无需共享,你是萧家三公子,你的福我没资格享,我只是顾府的一个下人。
然而,已经不是了。
顾依此刻对萧寅既不恨、也不觉得解气,他感到可惜,毕竟他这生人真的没遇到过几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萧寅颤抖的手不住淌下鲜血,萧儒愤恨地喊人抓住顾依。
顾依望向萧寅,萧寅低头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