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候,王家庄一家人围着餐桌而坐,桌边没有空席。
庄园被禁军围了已近一周,桌上膳食依旧充足,饭、肉、蛋、菜一应俱全,皆取自庄里自给自足的食材。
庄园的气氛和往常亦没有太大不同。
王老爷子和夫人把日子当假日过,悠闲惬意;顾尔此前每日早出晚归,这时就正好能多陪身怀六甲的娇妻;顾叁有王药督促学业,他本身性格也不爱热闹,比起到太学,他更喜欢在家读书;顾寺在家自学制作糖人,还越做越好,每日都作出新奇的糖型,逗得庄里年轻的仆人们开心。
顾武顾琉本是家里最闲的人,结果因而遭人利用,两兄弟事后内疚,不再贪恋玩乐,每日认真向二哥学习管理王老爷子有意托付给他俩的茶业。
分别数月的顾戚和顾霸几乎一天到晚形影不离,顾戚把在外面遇到的趣事分享给弟弟,顾霸爱听故事,同样的事只听一遍是不够的,顾戚疼宠弟弟,无论弟弟要求多说几次他都不嫌烦,顾霸因嗓子未愈而孤僻的倾向渐渐缓和。
一家人动筷没多久,田宛便放下碗筷,顾尔见状就给夫人碗里放一大块排骨,“寺儿今日做得好,多吃些。”
田宛抿着唇,似笑又像哭,拿起筷子却迟迟不夹。
王药看出端倪,温声说道:“尔儿,扶宛儿回房。”
田宛立刻端起碗,“大少爷,我没事。”
王药微微笑,“你在害喜,没事的,不需要勉强和大家一块儿吃。”
“是啊!”王夫人恍然,唤来仆人说:“切些新鲜的柑橘给二少奶奶,搭配些果干。”
王老爷子也说:“尔儿,快带宛儿回房歇息。 ”
“是!”顾尔慌忙起身,呵护备至地扶着夫人回房。
须臾,仆人回来说:“新鲜的水果快吃完了。”
王家庄里植有蔬菜,果树却不多,收成有限,当季收成的果实为了保存已都制成果干。
顾戚闻言自告奋勇:“我出去买吧!”
“不用。”王药神色淡定,“过几天就能如常出门。”
饭后,王药在书房陪顾叁读书,敞开的窗忽地翻进一个黑衣人,顾叁吓了跳,王药无动于衷。
“先生,您的信。”黑衣人往桌上放了封信,站到一边等候。
“多谢。”王药拆信阅读,顾叁见黑衣人不是坏人,便起身给那人倒茶。
忽地又一影子飞进来,是顾戚,见到那陌生的黑衣人时就拔刀。
“干什么呢?”顾叁拍弟弟发顶,“是给王大哥送信的。”
顾戚眨眨眼,满怀期待问那人:“你是我师傅的兄弟吗?我师傅好不好?师傅有没有给我写信?”
黑衣人一脸茫然。
王药笑出声,“戚儿,这位大哥不认识你师傅。”
“哦……”顾戚失望地垂下头。
王药向顾叁打眼色,顾叁便把弟弟带出房,并关好门窗。
王药放下读过的信,迅速写了一封回信,再拿出一个小箱子,放入信和几个药罐,递给黑衣人,“有劳交给廖太医。”黑衣人接过箱子,王药再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这是你的。”
黑衣人拿了袋子,却立即归还,“先生,小人替圣上办事,不拿酬劳。”
王药把袋子硬塞回黑衣人手中,“替我买些橘子。”
黑衣人松口气,“没问题。”
离开王家庄后,黑衣人就到太医院把箱子转交给廖太医,廖太医开箱察开,见有药丸和药膏,墨水尚新的信里则写着用药和施针方式。
夜里,廖太医依旨进宫,按王药制定的方式给安定王诊治。
安定王先服药、后针灸,仅半个时辰,原来虚弱的脉搏和呼吸就显顺畅,足底穴道放出的毒血味道也不那么刺鼻了。
廖太医默默赞叹王药的医术,年纪轻轻而已,对症下药的能力可谓奇才,轻易就扭转他和太医院里几个老医师都认为无可救药的毒症。
王药在信中还写了针对杖伤的疗法,那是意料之外的简单——割肉放血,每日两次往死里推,疼不死他。
安定王的杖伤均伤在内,若不尽快把淤血去除,不仅肿痛不消,还会影响血脉流通,轻则留下痛风症,重则可致两腿瘫痪。
先前太医们觉得这伤难医,并不是不知道放血的法子,而是一般人受不了这折腾,宫里曾受过这伤的人都承受不了比受杖还痛苦的治疗,宁可带着顽疾过日子。
不过,既然王药都这么说了,那安定王想必是熬得过去。
廖太医把方法详细传达给另两位太医,三人一齐围到安定王床边,因这疗程算是劳力活儿,得三人轮替才行。
“王爷,请忍一忍。”廖太医把王药医箱里也一并准备的软木口衔送到安定王嘴边。
顾依见着形状熟眼的口衔愣了一会儿,问廖太医道:“我以为这是马具,原来太医院也用啊。”
廖太医姑且点头说是,心底则叹——那可是珍稀的药木,就王爷您夫家用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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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楼里,新科榜眼张琦独酌至酒楼歇业时辰还不走,楼掌柜无可奈何,这位爷是礼部尚书张澜嫡长子,既有父荫又有才学,将来仕途无量,得罪不得,于是便加钱给工人留下服侍这位爷。
楼里卖艺的琴姬见这位向来潇洒还有些跋扈的张琦显然在喝闷酒,便坐到张琦边上给张琦斟酒。
张琦一杯接一杯喝,对身边媚态万千的女子视若无睹。
琴姬见无机可乘,便索性问:“张公子是在喝酒还是灌酒呢?”
张琦幽幽看一眼女人,摇了摇头叹,“是浇愁。”
“哦?”琴姬挑眉,“怎地看起来更像相思?”
张琦像被踩到尾巴,放下酒杯瞪了眼便喊掌柜结帐。
琴姬找到了乐子,兴致勃勃道:“能得才子如此思念,那位佳人真是有福。”
“你别胡说。”张琦给掌柜一贯钱,起身要走,却不胜酒意,踉跄着险些跌倒。
“张公子您稍等,我去请您府中人来接您。”掌柜说着就走开。
张琦回坐到席上,听那琴姬说道:“张公子尚未娶妻,何必为相思发愁?就算对方家境普通,公子也能把人纳为妾么。”
“哼!”张琦哼了哼又倒酒喝。
琴姬善于察言观色,这张琦失落的神色又太明显。
“张公子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啦。”
张琦呆了呆,忍不住便吐露心声:“要是我能早点遇到他,便能光明正大去追求。”
“你们读书人,就是迂腐,情爱怎么就得顾及先来后到?”琴姬拍拍张琦脸颊,“喜欢人家便去说,你不肯说,再早遇见人家也没用。”
琴姬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张琦霍地拍桌起身,“说得是!他如今有难,我光是想念他有何用?应该为他做些什么,让他知道我的好意!”
张琦说罢就大步离开酒楼,自个儿骑马回家,彻夜写了封万字书,细数安定王自从任职殿帅以前就立下的无数汗马功劳,任职期间统帅的禁军纪律严谨,不似现在常见禁军当值期间群聚饮酒作乐。顾依受封安定王之后出使定州,短短数月便获当地百姓爱戴,边镇施工许久的河道亦尽数完工。
安定王后来带兵平南,不仅用兵如神,还大义灭亲,张琦附注许多人尽皆知的顾秦所为,强调此人死有余辜,顾秦手下养的羊氏兄弟更是京城有名的恶霸,两人都死在安定王手里可谓大快人心!
安定王任帅伐夏,前后历时四月有余,只用了六万兵马,对战敌军四十几万,那六万兵马除了三千人是安定王自京城带去的禁军,其余都是厢军,若然这些军队的将领本就那么厉害,怎么还会任由敌人在边境肆虐?非要等安定王去了才能把敌人歼灭,有些脑子的人都该能看清这场战役是靠安定王运筹帷幄之智,还有亲临战线之勇。
安定王居功却不骄纵,如此情操怎可能叛国?且安定王已伸冤,其中必是有内情!张琦义正词严抨击曾在朝中抹黑安定王的人,恳请皇上明辨是非,勿要被朝臣争权夺利的争斗摆布,而白白牺牲功臣将帅!
日出,张琦对着耀眼的阳光自言自语:“王药,我往日处处针对你,你那日却救我于危难,这份恩情,我多想以心回报,可惜你已有圣上赐予的婚配,我若任意向你倾诉心意,可能还会害了你。”
张琦鼻头一酸,擦去眼中的泪,慎重地把奏书合上,喃喃道:“我会想办法募集翰林学士之力,为安定王讨个清白,让你王家庄恢复原样。”
次日,张琦的奏书就在翰林院传开,张澜知晓时已经来不及掩盖,立刻叫人把儿子抓回家打!
“爹!王家庄的善举声名远播,您要是合着萧家把王家庄害得家破人亡,必定遭百姓唾骂!”挨了顿家法板子的张琦依然很是固执。
“你这是有什么毛病?”张澜激动得喘不过气,“安定王这事分明就是张筠怂恿萧儒做的,你添什么乱!”
张琦瞠目,“原来真是被诬陷!”
张澜抹一把脸,疲惫地道:“你写那奏书都传开了,张筠必已知道,你要爹怎么办好?”
张琦揉着屁股挺胸,“能怎么样?爹,儿子不想您再曲意迎合张筠,张筠勾结朋党,离间君臣,迟早也会陷您于不义,您该为大义秉公直言!”
张澜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过去,命人把儿子关起来,自己也闭门思索适当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