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不久的寺丞稍候又返回,来到顾家军牢房前问:“谁是魏溪?”
没人答应。
寺丞不耐烦,压低嗓说:“哪个叫魏溪的?你家里人给了方便,想走就发个声,错过一次就没机会啦。”
许久,还是寂静。
寺丞抹掉手上的耳屎,大摇大摆离去。
宋河看魏溪,魏溪平静得似个入定僧人。
‘何苦?’宋河吞下这句还未到喉的话。
忠,就是心上插一面旗,但是没有穿透。
忠,是可以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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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说?”赵珩这是第二遍问。
顾依仍然面壁而跪,他上身挺直如松,腿脚却微微颤抖,他双足光着,左右足心横着一道狰狞血痕,血痕边沿渐渐淤黑肿胀,滴落的血水染到了垫高他脚掌的蒲团。
“陛下,那人无足轻重。”
赵珩吸气,“朕一视同仁。”
顾依沉默地垂下脸。
“打。”
赵珩一声令下,站在顾依身侧的影卫就扬起手中一把长棍,这棍子非藤非竹,是实心的铜,横面击打可断骨,斜面劈下可切肉,这不是什么家法,是拷问用的刑具。
影卫手速极快,来回无影,甚至没有击出声响,像是唤了一道风来,无声无息刮在人的身上。
顾依闭眼,咬着牙消化足心加剧的灼痛,这一下分毫不留情,不偏不倚地打在原来的伤痕,按这疼痛的程度,伤口想是已经见肉。
赵珩移开视线,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
“你若说,朕可以考虑从宽,你不说。”赵珩把话留白。
“那便当是臣。”
赵珩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顾依抬头扬声:“撕去的那页写的是臣,是臣协助召募年轻女子三十人送往刹子山,收取酬劳一百贯钱、一百石米。”
“你!”赵珩激动地握起拳头,“为何偏要辜负朕!”
“臣确实杀了那些女子,臣确实有罪。”
赵珩头一阵晕,仰颈扶着额头喘着气道:“打……给我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刑具再次挥落,一下、两下,都带起飞溅的血。
赵珩坐得不远,一道鲜血溅到他脚上,那忽然的温热竟令他感到片刻犹如冻着般的窒息。
“停。”
刑具在距离顾依血肉模糊的足心近一寸之远静止,并从容移开。
赵珩细开顾依,见他头脸额身都是汗。
“朕懂了,你就是宁可自己吃亏。”赵珩推开窗,“墨生!进来!”
席墨生不会走远,赵珩喊了人就关窗,冷声对顾依说:“打死你,朕就亏了,但席墨生,朕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要是不说,朕就在你面前打死他。”
顾依旋即转身朝赵珩磕头,“陛下!臣求您!臣给您要回北方所有领土!臣给您打天下!臣……”
“来啦!”席墨生突地推门进来,顾依站起身就要把他推出去。
席墨生见地上血脚印,捏着顾依后脖颈,轻松把顾依按回跪姿。
“陛下!”席墨生抢到赵珩跟前,捧着一团皱巴巴的纸递上,“臣找到撕掉的纸页!”
顾依冲上来要抢,结果又被影卫捏住后颈拖下。
赵珩拿去那张纸,席墨生说:“臣和安定王回来的路上买了糖葫芦吃,安定王吃得手脏,撕了一张空白纸页擦手便扔,结果不小心撕了带字的页数,幸好臣瞧见。”
“陛下!”顾依爬着要过来,那拖住他的影卫手忙脚乱得有些狼狈。
赵珩垂眼看纸,见字迹和书上一样,纸的质感也相同,纸上写的和顾依刚才说的一样,是召募三十个女子和相应的酬劳,涉及的人名是——萧绸。
按记录的年月,萧绸那年满二十,第一次考科举却落榜,但毕竟父有爵位,赵珩按太后的意思给他封了个乐府的官职。
萧绸犯这事,赵珩自然心寒,可他不解顾依为何要帮萧绸?不止如此,顾依昨日还替萧寅求情。
这弟弟怎么如此天真?
赵珩叹气,把纸随手放回桌上。
席墨生瞄一眼那张有缺陷的纸,暗自庆幸瞒过了皇上,皇上见到了一个人名,想必就不会再仔细检查。
赵珩走出门,不曾多看顾依一眼,只对影卫说:“送安定王到清心殿养伤。”
皇上走了顾依就冲到席墨生跟前,拎着席墨生衣领,席墨生却对他打眼色。
顾依看向桌上缺了半页的纸,这才松开席墨生。
“王爷。”影卫过来劝,“您请坐好,脚别再沾地,否则要废。”
席墨生瞪那影卫,“你就不会揣测圣意?陛下打心底疼安定王,下手怎能没个度!”
“留三成力啦……”影卫也心烦,无辜地瞅顾依,“王爷,您改次能不能喊两句疼,装一下,我们好配合。”
顾依无言以对。
影卫摇着头出去找太医,席墨生见安全了,就从袜子里挖出撕掉的那一半纸放到烛火上烧。
顾依问:“我随手扔的,你怎么能找到?”
“不要小看我师兄,他有三只眼。”
席墨生盯着那纸烧完,确定纸上那一个‘魏’字烧成灰烬,才把灯罩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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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理寺接获诏书。
审刑院结案,安定王图谋叛变乃萧寅和萧绸合计构陷,顾家军无罪,安定王于琼林宴恐吓圣驾有罪,然出兵伐夏功不可没,罪得赦免,仅罚暂时禁足于宫内。
当夜,王家庄外的禁军全数撤离,王药第一件做的事就是亲自带着几辆大车到大理寺接人。
王药不顾大理寺差役阻拦,径自闯入地牢。
“我要亲眼看看你们怎么对待我夫人的部下!”
听见这说话声时,魏溪还以为自己在回光返照,却听到弟兄们兴奋的呼喊:“先生!”“先生!”
“先生来了。”宋河拍魏溪脸颊,把魏溪叫醒。
王药一眼便发现魏溪伤势最重,不等差役开门,便自牢房外替魏溪把脉。
“没事的。”王药的嗓音无论是冷峻的还是温柔的,都能动人心弦。
“先生……我……对不起王爷……”魏溪哑着嗓,眸中含泪。
王药微笑,“别说傻话,没有你们,他哪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