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接任的殿前都虞侯也是来自顾家军,名秦丰,他曾随魏溪潜入天都山,并冒死送信回石门寨,所幸命大死不了,战争告一段落后他养好了伤,随顾依班师回京。虽然一回京就又因受刑负伤,但总算还是守得云开,得以升官获赏,光耀了家族门楣。
秦丰来到恬洱居时,见安定王面色苍白如瓷,二话不问就手搭刀柄,屈膝半跪着,仿佛此刻还在战场,言语透着决绝与悲壮:“属下誓死为王爷效力,谁人伤了王爷?属下这就去要他的命!”
顾依黯然,他吐息轻缓,看似疲乏,可握着一樽酒盏的手却隐隐发抖,用力得像要把关节和酒盏一齐捏碎,显是在承受着无比的疼痛。
“先坐下吧。”席墨生招呼秦丰吃葡萄。
秦丰打量了遍在座的席墨生和陆远的脸色,发现两人颇为冷静,便稍定下心来,接过顾戚给他递的一碗酒。
“多谢七公子,我在执勤,不喝酒。”秦丰把碗推给席墨生。
顾戚天真地眨眨眼看师傅,“师傅您也执勤吗?”
席墨生拍拍徒弟小脑瓜,接过酒就干,“师傅的勤务包括喝酒。”
“尔儿。”顾依的嗓子比平日嘶哑,“去给人沏茶。”
“是的王爷。”顾尔低着头,全身除了手指之外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动静也微乎其微,“秦大哥,请您稍候。”他一边说话,一边专注地牵拉手中的银针和桑皮线,针线底下是顾依血肉模糊的手掌。
秦丰本来忧心忡忡,但见顾尔神色淡定,几乎就像王药,便又多放几分心。
顾尔端正跪坐,把顾依的手枕在他腿上的垫子,他已从顾依伤口挑出许多碎骨,此时正在缝合断裂的筋脉。
顾尔下手谨慎,虽仍难免疼痛,但还是处于顾依可以忍耐的程度。
顾依见二弟的技艺已如此纯熟,心下即宽慰又心疼,二弟学医尚不足两年,同时也学习经商,还晓得照顾夫人和亲家,想必是经历了一番刻苦。
“搁着吧,你歇会儿。”顾依用衣袖抹去二弟额前细密的汗珠,他了解长时间的专注十分耗神。
“王爷,此处不能停歇,请再给我半个时辰。”
弟弟每叫一声‘王爷’,顾依就感觉像当胸挨一廷杖,可这是他自找的恶果,他亦不晓得该如何收拾。
“王爷,是何人伤您?”秦丰忍不住问。
“萧儒。”
顾依此话一出,顾尔便骤然停止动作,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秦丰先是愤而瞪眼,之后便无奈叹气;席墨生面无表情,接着喝酒。
顾依看出端倪,便问:“萧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远不甘地哼了哼:“王爷被嫁祸的罪名已经澄清,朝廷对祸首的惩处却雷声大、雨点小,萧寅被判贬出京戍边,可迟迟没有出发,直至雁门关传来军报,陛下才令他出兵去防,带的有三万兵马,浩浩荡荡,在百姓眼里他就是被赋以重任的大将,相较去年顾家军仅千人出京,不知情者还以为我等是被流放。”
秦丰也怨愤难消:“萧绸承认协助张慈贩卖私盐,张慈已被刺配离京,魏大哥也早被押走,萧绸却还待在京城家中!”
席墨生剖花生的动作忽然僵住。
“魏大哥……”顾依狐疑,“你说魏溪?”
秦丰不傻,发现安定王似乎还不晓得魏溪被判刑,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只好向席墨生投以求助视线。
席墨生无可奈何,嚼着花生米说,“是他自己招认。”
顾依手一震,杯中酒溢出,他极力克制,但还是按捺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陛下纵容萧家,为什么不能放过魏溪?”
“王爷无需担忧。”顾尔轻声开口,他话声温润,语调平和,和王药那随时可以让紧张的氛围缓和下来的气质极为神似。
“王大哥已嘱咐王牟跟随魏大哥出京,一路会确保魏大哥安全,魏大哥到了牢城也绝对不会遭亏待。”
“那他不惜舍命立下的功劳算什么?”顾依难以释怀,越想越愤怒,五指稍一加力,竟真的把手中白瓷酒盏给捏碎。
“戚儿。”顾尔慌而不乱,“给王爷清理,勿让酒水沾染伤口。”
“噢!”顾戚马上跪到顾依身侧,小嘴动了动,笨拙地把呼之欲出的一声‘大哥’给吞下,“王爷……我给您擦手。”
席墨生默默饮酒,不置一词。
“走开。”顾依烦躁,斜眼示意顾戚退开。
“王爷……”顾戚眼里闪着泪光。
顾依烦不胜烦,抓起碎杯就往墙上砸,“叫什么王爷!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