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谭冲便和这影卫有了私交,影卫的姓名还是无法得知,谭冲管他叫打凳,打凳告知谭冲自己的嫡长兄其实是宫中禁军,但因自幼分家,两人不曾相处,他长兄甚至不知他的存在,他会知道是因加入影卫队,身家背景经仔细查过,并被警告绝不能和长兄相认。
打凳的长兄不是多特别的人,武力刚好在标准之上,做事安分守己,私生活平凡朴实,他经常随行护卫景皇后到围场狩猎,景后把获得的猎物分给随行,打凳的长兄拿了自己的份就会送给贫困的邻居,景后辗转得知他的善心,便次次分给他最多。
原来只是单纯的善意之举,却成了邪恶之人利用的破绽。打凳长兄遭诬陷和景后私通,被处以极刑。那个负责查打凳家世的人早已寿终正寝,因而没别人知道这段兄弟关系,否则打凳绝对不能继续留在影卫队里。
席墨生在天牢见到打凳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谭冲曾给他说过打凳的故事,影卫的相貌都很普通,有明显体征的人不能成为影子,但谭冲说得出辨认打凳的细微特征——右眼瞳色比左眼略淡,左眉骨有细伤疤,右耳垂有米粒大小的黑痣——打凳似有意似无意的站在明亮火光下让席墨生看清楚这些特征。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打凳把谭冲佩戴的一个编织手环放进关押席墨生的牢房。
谭冲自己把自己脖子拧断自尽了。他若是为了偿还害死过初生婴儿的罪孽,应该早早就了断,席墨生知道他这时候才寻死是未免皇上利用他来威胁自己就范。
“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可以很多。”席墨生凝视打凳。
打凳眼神黯淡,“我把他全尸安葬了。”
“你不恨害死你哥的人吗?”
“恨。”
“那你还愿意在这里当傀儡?”
打凳沉默片刻,推门走进了牢房,小声说,“小子,你想不清楚吗?”
席墨生不吭声。
“害死我哥的人不是陛下,陛下的大计能替我哥报仇。”
席墨生握拳,“揭发太后恶行有很多方法,何必非要牺牲安定王?”
“不是他,能是谁?”打凳的冷酷叫席墨生扼腕。
“听不听一句提点?”
席墨生咬牙,他不愿听废话 ,可他又深知这情势他暂时只能倚靠打凳,否则他孤立无援。
打凳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拒绝的反应就接着说:“陛下如果说一个人死,那人就是死,若要证明那个人的死,就得是对陛下有用的证明。”
席墨生起先没懂打凳的深意,以为顾依已经死了,他哀莫大于心死,不仅心痛国家丧失一名忠良,也心痛顾依为皇兄掏心掏肺,最终换来是这般憋屈的牺牲。
席墨生倚在墙角抱头,断断续续似哭又像笑地念:“朝京道上风和雪。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1)
“沙场茫茫箭和血。箭和血,烈士如鸦,与君同戚。”
“顾依是雁。”席墨生双目布满血丝。
“那他必须先结果宫鸦的宿命。”
席墨生听出了端倪,打凳言下之意是顾依还有成大雁的机会。
打凳粗暴地提起席墨生,撞到墙上,“招供吧,把陛下要的东西交出来。”
打凳的力气非比寻常,席墨生被撞得眼冒金星,翻胃作呕,打凳不遗余力,接着对他拳打脚踢,下手极重,可都避开要害。
不多时候,打凳从冰窖找出先帝幼子的棺木,立刻便交给皇上。
与此同时,搜寻顾依的影卫找来一具形似顾依的尸体,打扮成顾依的模样。
数日之后,宫中传出安定王杖毙太后宠侍的事,京城亦沸沸扬扬地传言安定王是王嗣,处心积虑要害太后为亡母复仇。
张太后终按捺不住,趁安定王外出狩猎派人刺杀。
其实哪来的安定王?
打凳确认太后的人追上假安定王的狩猎队后就放火焚山,所有人都成焦骨。
皇上悲恸,将安定王的身份昭告天下,为了让百姓信服,公开让太医以血验骨,天子的血渗入安定王头骨,不留一点痕迹。
百姓为安定王哀悼,士大夫题词为安定王追忆,皇上追封安定王为齐王,葬于皇陵。
太后遭民间唾弃,群臣上书还景后清白,皇上以孝为上,不追究太后劣迹,断言会回报母亲养育之恩,诏令朝廷内外不得擅自议论太后之事。
百姓赞颂皇上为仁君,为息百姓怨愤,太后退下华服,深居冷宫,带发修佛。
打凳把席墨生放出宫时已是数月之后,秋叶开始泛黄。
那期间,席墨生以自断手脚筋脉废去武功为胁,不愿再为朝廷效命。
席墨生以为皇上会杀了自己,待出得宫门,见伯父席书柏和爹爹席书槐在等自己,两老还朝宫内叩首谢恩,席墨生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靠家门保命。
“师……师傅!”顾戚忽然从天而降,扑到席墨生身上就哭,席墨生第一次见宝贝哭得如此可怜。
“他不肯走。”席书柏说,席书槐捏着手帕给顾戚擦脸,哄着‘别哭、别哭,爷爷给糖’。
席墨生后来知道陆远、邹昊等顾家军众人都奉旨离京驻守各地军事要镇,各各都封为大将军,未算是亏待,也许对这些大雁而言,萧瑟边城才是他们理想的归宿。
靳克正来找席墨生,把一封像孩童写的血书给席墨生看,“这不是王爷的字,是恶作剧吧?”靳克正这么认为。
“他写字的手废了。”席墨生收起血书。
王家庄南迁至了应天府,还是经营药铺和酒楼,仍然为国家贡献可观的茶盐税收。
王药治水有功,朝廷召回升官,他声称赣州海外离岛还有海寇隐忧,他已派人长期潜入,确定可以一举歼灭,朝廷于是赋予水军,由宋河和魏溪领兵讨伐。
然,这支数千人的水军以及数十战船出海后就音信全无,水军和海寇皆消失无踪,传言是同归于尽,长眠于海底。
席墨生暗闯了皇陵,确定埋葬在那儿的齐王骸骨不属于顾依,顾依胸骨奇宽,他是见识过的,且打凳的说法暧昧不明,他说:“没在河里找到顾依和狼的尸体。”
此言断然是指顾依从瑶华宫逃了。
席墨生带着顾戚去接夫人,再带夫人回河中府老家,随后便携顾戚去应天府,他在王家庄祠堂看见顾依和王药的牌位。
“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席墨生坚信,“顾依有狼,王药有我师兄,不会死的。”
于是,顾尔、顾叁,和顾寺告别家人,毅然随着席墨生和七弟踏上寻找两位兄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