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时光很清闲,一晃神就又溜走了两日。
其实易殊腿上的箭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招架不住春桃的央求和李自安说着什么“没看过京城外的世界,对小村镇上的集市尤为好奇”,终于答应二人一同下山。
小镇的集叫做‘赶集’,五日一次,人们约定聚集到一起买卖东西。很多平时住得距离村镇很远的百姓,天不亮就得出发,这才能在日出之前赶到集市上开始摆摊。
李自安对此颇为新颖,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集市,因为汴京的店铺差不多都是常年开放的,他没想到在偏远的地方是好几天一次。
而春桃虽不是第一次赶集,但是以前都只能看着,即是舍不得又是没钱买,而这次有人陪着,兜里也有闲钱,那架势可就不一样了。
倒是易殊,像是上了年纪的耄耋老人,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春桃在旁边的小摊取过一个艳丽的通草花簪,迫不及待地在头上比划着,转身望向二人,眼中难掩欢喜之情:“这个好看吗?好看吗?”
通草花簪是将通草纸漂白加湿揉捏成花瓣的模样再上色,做法简单粗糙。但在这简单朴素的平济镇里,也算得上是精致的小物件了,颇受民间少女的欢迎。
不过今日下山春桃特意穿了一身嫩绿的罗裙,此时她戴在发间的却是一朵鲜艳的正红色花。乍一看虽然吸腈,但是略有些不合适。
往日里无论是易殊还是李自安,无论是穿的衣裳还是周围的物件,一贯都比较素雅一些。
这般大胆的配色,李自安也是第一次见,他有些斟酌着开口:“会不会旁边桃红色的那朵更衬衣衫一些?”
春桃看了一眼软布上的其他花,易殊目光在两朵花之间流连了一圈:“你喜欢手中的那朵,便买下来吧。”
春桃原先还有一些纠结,听到自家公子的赞同,欢呼一声,然后高高兴兴地往外掏铜板。一到手却没迫不及待地戴在头上,反倒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欢欢喜喜地又凑到了下一个小摊。
视线从连背影都写着高兴的嫩绿色身影移到身旁人脸上,易殊开口解释道:“审美、艺术之事,皆需岁月沉淀与积累。然而春桃自幼连温饱都难以满足,又如何能去追求那些风雅之事呢?更何况,她能过得欢喜,便是最好的了。”
李自安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点头道:“那她的名字?”李自安已经好奇很久了,一直没机会问。他听说春桃自幼父母双亡,而镇上的人不会取这样的名字,而易殊也不会选取这两个字,春和桃,都太明艳了,只适合岁数小的时候,等年纪大了就显得违和。
“是她自己取的。春字富有活力,桃生命旺盛,倒也很合适。”易殊回道,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春桃问她本名的时候,穿着不合身脏衣裳的小女孩躲在角落一直不肯开口。
后来鼓起勇气让易殊帮她取一个名字,但是易殊觉得自己气运不好,取名怕影响她的命运了,更何况春桃又不是仆人,怎么能让他取名呢。
所以便是春桃自己给自己取作了春桃。
李自安想了想,又道:“这里民风倒也淳朴,她平安长大了。”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没有什么亲眷,遗孤恐怕没人管。
“昭宁怎么样了?”易殊步子微微放缓了,侧身问道。
李自安也跟着放慢了步子,轻笑着道:“还是跟往年一样。只是本来少了定川的相伴,前一段时间你又走了,她同我哭了好一阵,下次再见,你要哄上好一阵了。”
“那殿下一定要帮我说情……”
其实集市并不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已经跟在春桃身后逛完了。
既然是集市,其实大抵跟汴京城差不多,不过有些东西是独有的,汴京城买不到。
等三人上山的时候,手里都满满当当的。
春桃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反正易殊给她小用钱够多,她平时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
李自安提着一食盒汴京城买不到的各种特色糕点和一些需要煎制的药。
易殊则是拎着新订的书。山上的时光漫长无聊,总是要靠着些外物消磨。
山脚下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集市回来的时候,春桃都气恼自己为何偏偏今日穿了罗裙。
易殊有些失笑,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终于答应她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河里捉鱼。
春桃在耳房中挑挑拣拣,选了几个鱼篓和一只木桶,按了按鱼篓的柔韧性,冲着易殊道:“集上虽然有卖鱼的,但是哪有自己捉的鱼新鲜。”
兴奋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见。
易殊站在院子中的古树下,无奈地轻笑两声当做回应。
他当初回山上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下河摸鱼,所以根本没有准备方便行动的窄袖胡服,全是轻松舒适的长衣大袖。
在河里肯定不方便,所以便只能找一条襻膊将碍事的袖子挽了上去。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交领长衫,形制规整,材质轻盈,宛若谪仙。
可惜要下河。
宽松的大袖被一条碧色的襻膊横上去,颜色上倒也相配,常年隐匿其中的手臂也暴露在阳光下了。
没晒过太阳,那双手臂可谓是白得晃眼,但也不是病气的惨白。
“殿下真的不去吗?”易殊偏着头系挂在脖颈上襻膊,正好看向站在旁边默默看着自己的李自安。
可能因为半天没系好襻膊,他本来就长的睫毛颤动了好几下,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只是眼神又十分清明干净。
李自安指尖挣扎了一下,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
易殊点了点头,正好已经系好了,便直起了身子。
他没有强求李自安同去,虽然自家殿下对宫外的一切都很好奇,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时间去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