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时代的黎明,先于文字,线条诞生。人们用动物血液和油脂混合染料在岩壁上绘制各式形状,其中一些人将其用于狩猎:他们制作狰狞的面具隐藏人类的身份,威吓猛兽。在将面具戴在脸上时,人们笃信神会在体内降临。
从极圈内的寒冷之地到中北亚寥廓的荒原,面具之神的力量在天际巡游。神秘的信仰伴随人们跨越苦寒的夜晚,皮肤可以溃烂生疮、肉可以被割破淌下,病魔可以侵蚀骨骼。自然和命运撕扯着脆弱的肉做的身体,人是如此脆弱、渺小的生物。但在戴上面具的时候,人成为了神。面孔的改变触及到人心的力量,有灵性的意识可以自由选择想要成为的形状。能在天空飞行的鸟儿,能在水中遨游的鱼,或者……蝙蝠。一种有翼的生物。
蝙蝠侠曾在雪山的部落受过巫医的救助,在那里他被教导面具的秘辛。当他选择戴上蝙蝠面具,就相当于抛弃人类的身份,成为一个不死不灭的神。这从不容易,从一开始讲就几乎不可能。因为他终究是人类。会流血,会恐惧自己和他人的死亡。这终将是场充满牺牲的面具仪式,面具下的灵魂属于布鲁斯·韦恩,一个从未走出那条小巷的人。
双胞胎的另外一个沉默着注视他兄弟的命运。布雷克很久以前就选择了和他兄弟同样的道路。但就像护佑灵魂登上阶梯的仪式见证者,他的身体并不自由。所能为他兄弟的伟大事业付出的,只有在梦境的虚空俯视凡人的登攀。正如同谁所说的。【你的兄弟将有更加艰难的命运。而你无法再与他同行。】
“为什么?”
在沉寂的冥想过后,他再次在梦中回归清醒,对十数年前的那句断言提问。城市沉眠在意识的摇篮中,在布雷克的看顾下淅淅沥沥地低鼾。孤独感再次包围过来,没有回答。哪怕是在发生了的一切彻底改变他之后…这些亏欠还是无法轻易还清。
布雷克扯下披布,脸颊上的伤口开始流血,然后更多多眼的伤口接连裂开,几乎占据半个脸颊。改变正在缓慢地进展,排列的眼球从裂缝中向外窥探,人们的深眠书页般在他眼前翻动。但这些破碎的、意识的倒映,无论哪个都无法回答关于现实的问题。
……好吧。那我们今天要看哪个呢。
他自言自语、尽量遗忘鞋底真正踏在地面上的感觉和甜柠檬的气息。幼时母亲总会在他头疼的时候准备加蜂蜜的柠檬水,有时出于怀恋,布雷克需要它。有时他必须遗忘柠檬的气味才能接受现实。
梦的环境改变。巡游之人再次踏入旅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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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夜晚九点左右。布雷克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轮椅里,面前是主宅的长餐桌。他旁边坐着双胞胎弟弟: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手肘抵在桌面上,显然在这个并不适合的地方睡熟了。
为了兄弟的颈椎骨着想,布雷克伸手试图摇醒对方。然而在一通摇晃之后这人甚至彻底把上半身趴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再五分钟之类的傻话。布雷克塌下肩膀,他再次摇晃一下,并且想要再次开口催促。这时,有人按住他的臂弯。“劝你让他睡一会儿,亲爱的。”
声音属于一个陌生的女人,慵懒而低沉,又轻得像是猫咪的步伐。布雷克抬头看去,在餐厅柔和的照明和壁炉的火光中这陌生的访客正在笑着,她有一头黑亮蓬软的长发,包裹身体的裙装也曾在法尔科内的宴会上出现过。“布鲁斯累得够呛——这两天他说他的派对都没停过。你也应该知道的。”
你的兄弟是个万人迷。女人轻盈地撩动耳边的头发,自我介绍。“顺带一提,赛琳娜·凯尔。我是布鲁斯的一位…朋友。”
布雷克收回手。他在见到外人的短暂惊愕中恢复,也确认了布鲁斯并没有什么事情、而只是在继续沉沉睡着。空气中仅有壁炉火焰的噼啪响动。他压低声音免得打扰了弟弟,一面礼貌地回应。“布雷克·韦恩。”
“不用这么正式。我知道你,这里的所有人都偶尔会提到你。哪怕你大部分时间从不出现……整个家却都围着你转。”
猫一般的女士绕到炉火前,扶着布雷克轮椅背后的扶手。“我和布鲁斯本可以顺利地共进晚餐。”
想来自己打扰了一对男女的约会,但这肯定是布鲁斯的主意。布雷克明白双胞胎弟弟的用意,这段时间,他醒着的时候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被引见认识些值得信任的外人。眼下看来他没有醒着的时候也照样在开张营业。
他缓慢地打量这场晚宴。长餐桌上放着阿尔弗雷德的拿手好菜,主位的酒杯空了,管家十有八九在藏酒里寻找足够招待贵客的那支。又一段和外人独处的时间。“凯尔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和布鲁斯认识的?”
这是句疏离的客套话。猫从不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乖乖停留,赛琳娜倚靠在空荡的另外一半长桌上,她知道自己是个闯入家庭聚会的外人。但传闻总是甜蜜可人。韦恩家从不对外见客的另一位继承人,传言和布鲁斯·韦恩一模一样的英俊,又别出一格地具有悲剧性。“这重要吗?”她勾着自己的发丝。“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布鲁斯像守着财宝的龙一样护着你。”
坐在主位的巨龙发出工整的寝息。布雷克看着他弟弟的睡颜,那张脸毫无疑问被抹了点用于遮掩的化妆品,眼眶下面的黑痕却依旧可见。“我很乐意见到布鲁斯有个值得重视的外人。凯尔小姐,你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说明这点,这是你需要了解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她拿起布雷克的酒杯——里面没有含酒精的内容物,只有泛着柠檬香气的冰水。随后她又在顷刻间失去兴趣,放下杯子将猫爪伸到布雷克的脸颊附近。指甲的尖端轻轻蹭了一下他的疤痕。“而且你和他并不完全相似。”
带有挑衅意味的举措能够惹出很多麻烦,在更多的时候这也许是一项测试。布雷克短暂思考了一下。他的兄弟把自己伪装成富有魅力的草包,用来应付女人们好奇的试探,然而这位有权加入家庭宴会的女士明显拥有不太一样的地位。好在,他不需要考虑是否应该坦诚。
他自认为能够很好地守密。……显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归根结底我和布鲁斯是两个人。”
“人们说你昏睡了十多年。一位自称是医生的烦人精坚信韦恩——布鲁斯·韦恩先生往你的饮料里下毒,让可怜的兄弟受困于长久的谵妄,好操控所有资产。他在宴会上说起这话…你得看看布鲁斯为你说话时的样子。”赛琳娜勾了一下他的脸颊。“可怜的布鲁西宝贝气炸了。”
布雷克有些意外地忖度这是否是句谎言。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柔和。“虽然是两个人,但我们血脉相连。这显然是非常冒犯的诽谤。”接着,他抬眼和客人对视。“是不是这样?”
赛琳娜的眼神掠过那两处熟悉的钢蓝色。“我倒是很乐意看豪门的争斗。每到这种时候,野猫总是得利。”
“遗憾的是并不会有那种可能。”布雷克撑住轮椅把手,在赛琳娜颇为意外的目光中站起身。他再次轻拍布鲁斯的肩膀,但没有执着于唤醒。“我在之前的宴会上也有见到你。你在和布鲁斯交谈…”
“我和他一同被法尔科内邀请。一位上流社会的淑女像是我,总会收到那么些个邀请函。”
“上流社会的淑女的手上不会有这样的茧,”布雷克轻声说。“你仍旧会做噩梦吗?”
壁炉的火光摇动着。赛琳娜不再用她的手指随便搅动发丝,她入骨的无聊从影中褪去,换上一层能让血液凝结、或者说能让它再次开始流动的寒意。她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句“什么?”,又很快不再追问。答案要越少越好,这样才足够神秘和有趣。
遗忘不是布雷克的长处。他还记得部分幼时的梦境,但喉咙处的紧绷无法让他再说太多。
下一秒赛琳娜走近他。但仅仅只是擦肩而过,从桌面另一侧拿起她的皮包。她还披着大衣,在摆出俨然是要离去的架势之前回头看了看布雷克。“探听女士的过去不是好主意。不是每个人都想玩侦探游戏,韦恩。”
“我只是随口一问。”布雷克带有疤痕的那半张脸被影子遮蔽,只需要一个恍神就能让人将他和孪生兄弟混淆。“有谁曾跟你玩过所谓的侦探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