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岭,绵延五百里,峭壁奇峰,怪石飞峡,幽深秀丽,是一条盘亘于三吴地区的嚣张巨龙。
谢瑧女扮男装去放鹤书院求学,由吴郡入会稽,必经盘龙岭鸣鸥径。
一行人沿大路而上,转过两个弯,一座半残石碑矗立道旁。
“顾太守碑?”谢瑧快步上前。
据记载,鸣鸥径原为一条野径,至晋朝时得会稽顾太守开拓修缮,成了开阔平整的大路,在盘龙岭上缠绕数十里,连接前后官道,打通了吴郡至会稽的道路。百姓由此通行,既安全又便利。
三吴百姓感念顾太守恩德,在鸣鸥径旁立碑记述,碑文是大书法家王右军的手笔。
石碑被拦腰斜劈断,上面刀剑残痕显目,甚至有一枝箭的箭头没入石碑,只留短节箭杆在外。
谢瑧蹲下身子,先用绢巾拭去碑面上的尘土蛛丝,再伸手抚摸所刻文字。
泰半模糊,剩下清晰部分勉强可看出“以铭”“稽郡顾太”等字。
她感叹:“笔势遒美健秀,果是王右军真迹。”
同行的沈灿亦在碑旁俯身细看:“顾太守碑,唉……”
晋室衰落,动乱不断,朝代更迭频繁,三吴地区多次经历战争,一次次毁灭又一次次重建。
顾太守碑,本意流芳百世,却抵不过兵戈战火磨砺血洗,百余年便湮灭无闻。
鸣鸥径也随朝代变更,失去官道身份,野草丛生,全靠过路行人清理。
谢瑧直立起身,以手慢慢抚摩碑身残沿,再遥望不远处飞瀑流水,鸥鸟嬉戏,默然不语。
沈灿道:“谢兄弟,时易世变,概莫能外。你我幸而生逢盛世,百姓安居,不必见刀锋了。”
她点头:“沈兄说的是。”转而向身旁书童道,“翡墨,取纸笔来。”
同样女扮男装、陪自家娘子出游的“书童”翡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公子?你说什么?!”
谢瑧无辜:“取纸笔啊。”
翡墨捏紧拳头,声音变大:“公子!你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吗!现下鸣鸥径有山匪出没!危险得很!别说纸笔了!根本不能停留!”
“翡墨——”谢瑧拖长尾音,“美景难得!我们在家中哪能看到这般景致!不画下来,太可惜了!”说罢,扯扯翡墨的衣袖。
“不行!”翡墨回得斩钉截铁,“公子,我们要尽快离开鸣鸥径。先不说山匪,若是在山中过夜,蚊虫野兽,你受得住?”
她刚欲辩解,便听翡墨继续噼里啪啦道:“你受得住,我都受不住!公子呀!大意不得!前不久刚有人在鸣鸥径被山匪打劫,听闻,也是和你与沈公子一般的年轻公子!”她歇一口气,“公子,我们很危险的!”
谢瑧被翡墨一通话说得没脾气:“好了好了,我不画了。”
“这还差不多——”翡墨嘟囔着转身欲走,却骤然身体僵停。
谢瑧没料到,直接撞上去。
“翡墨,你怎么——?”
她揉着胳膊望过去,却见翡墨抬臂遥指向前方,手不停颤抖。
“山、山匪……!!!”
远处,鸣鸥径目之可及的尽头,十数骑人马挡住道路,投下可怖的长影。
高头骏马们不耐烦地原地喷鼻,发出嘶叫。
马背上的大汉,或粗壮,或精悍,高矮胖瘦不一,却都满脸胡子,穿藏青夹赤粗麻劲装,当中簇拥一人,独他披赤红披风,所乘枣红骏马额间一抹雪白,迥然不群。
那人络腮胡,左额与右颊各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尤其颊上,几乎从耳边直划到下巴,显得格外可怖。
虽然身形瘦削,但一眼就能望出,那是匪首。
匪首迎着他们的视线,大喇喇咧开一个狞恶笑容,随手扬起环首宽刃大刀,抗在肩上,眼睛直勾勾地盯向谢瑧。
她与匪首对视,心底骤然升腾出一股寒意,惊得呆立原地。
心底知晓要赶紧离开,身体却像被定住,动弹不得。
谢瑧暗自羞恼,下一瞬,匪徒们拍马扬鞭,直冲他们而来!
翡墨反应过来,忙拉住她向后奔逃。
然而人不及马快,眨眼间,山匪们便驰骋至眼前,将他们围住。
马蹄扬尘,嘶鸣不绝,绕着他们转圈。
一匪兴奋喊道:“寨主!这批货色不错,细皮嫩肉的!你瞧哪个好!”
匪首目光未曾转移,驱马迎上,停到谢瑧面前。
翡墨原是紧抱住谢瑧,此刻挺身而出,挡到谢瑧前方,看着高头大马,双腿发抖,却一步不退。
她颤巍巍喊:“别、别动我家公子!”
匪首歪头看她,似是不解。
身侧山匪扬起马鞭,作势就要抽到翡墨身上。
霎时间,谢瑧反抱住翡墨,将其护在怀中,怒目相视。
“公子——!”翡墨惊呼。
电光火石间,马鞭被匪首阻止,未能落下。
匪首催马靠近谢瑧些许,以刀刃挑住她的下巴,嘴角扬起弧度,喊道:“带走此人!”
山匪们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随后暴力分开谢氏主仆,翡墨被推倒在地。
笑声刺耳,激得谢瑧头晕目眩。
匪首收起环首阔刀,背在身后,手拿马鞭,用力一甩,缠住她的腰身。
谢瑧突觉腰间一紧,接着腾空而起,落到匪首怀中。
“你——”一张丑恶的大脸铺在眼前,她惊惶失措,手脚挣扎。
正要呼喊,旋即脖间一痛,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