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再次被推开,这回是个女人,她一把揪住刘黑儿的胳膊,一边往门外拽,一边低声骂道:“这孩子咋忒腻味人!穿个衣服墨迹的!”
刘黑儿被拉得生疼,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娘,那个大病初愈的王氏,但刘黑儿觉得她的劲儿可是真不小,也合着自己的胳膊细,被她随手抓了个满把,像只小猴似的几乎是被提着放到了外间客厅。
客厅里坐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刘明。
另外两人一个大约三十多岁,长相端正,身着长衫,旁边立着一根细拐,他一看见刘黑儿就立刻满面笑容,目光中有鼓励、有赞赏,还有一丝丝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让刘黑儿很是安心舒服。
刘黑儿认识此人,正是自己要拜的师傅,娘亲的救命恩人,针灸专家郑国锦,便也冲他一笑。
另一个人则留着山羊胡,微胖,也是身着长衫,这人刘黑儿也认识,是本地的地保,平时不怎么来他家。
刘明哈哈笑着站起身,将儿子拉到郑国锦面前,道:“郑师傅,这次贱内多亏您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命,我们全家感激不尽。想让黑儿拜您为师,学得一身医术,治病救人。往大了里说是造福一方,往小了里说是积善纳福,不似我们这般行商糊口。不知您意下如何?”
郑国锦微笑地看着刘黑儿,道:“黑儿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孩子,我很喜欢。但学医并不仅仅要聪明伶俐,更要踏实吃苦,想我当年也是吃了很多苦,经常在自己身上试针才有了今日的成就!黑儿,你能保证吃苦吗?”
刘黑儿点头,大声道:“能!”
众人大笑,郑国锦也笑着点点头,看向刘明。
刘明摸着刘黑儿的头,道:“今天地保大人也在,我们就请他做个证人,见证犬子刘黑儿拜郑医师为师,从此视师如父,学习医术!”
“好!”地保哈哈大笑着,按照拜师程序开始一步步指引刘黑儿拜师。
大约一个时辰后,刘黑儿正式成为郑国锦医师的唯一弟子。但因条件所限,刘黑儿开启的是走读模式,即平时仍然住在家里,只是频繁去老师家学习。同时,郑国锦也经常来刘家指导刘黑儿,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
在郑国锦的悉心教授下,刘黑儿的医术进步飞快。
几个月后的一天,郑国锦仍然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刘家,正值王氏踩着梯子到房檐上晒茄干。
想想看,一个小脚女人踏在木头梯子上,挺着腰板,翘着一只脚,使劲把手里穿着茄条的长绳子往房檐钩子上挂的情形,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剩下的那只三寸金莲上,脚受重吃力,小腿也颤抖着,终于一个不留神,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刘黑儿吓得尖叫起来。
郑国锦则是一个箭步要去扶她,结果反被王氏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上。于是,王氏安然无恙,郑国锦的腿骨折了,没办法,他只好就这么住进了刘家。
他住在这里不是问题,问题是没床!
天津卫一直寸土寸金、人多房少,像刘家这种只靠小买卖过日子的更别提了,一家人睡在一个通铺上,现在猛的多了一个大男人,实在是没地方安置,但人家是为自家受的伤,又是儿子的老师,不能不管,于是只好……
四人一床!
还好床够大,刘黑儿跟郑国锦睡在一头,刘明夫妻睡在另一头。中间拉了个布帘子,其实没啥用,就是图一个心理安慰。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多月,也许是为了生意劳累过度,也许是省吃俭用营养不良,刘明渐渐有些不太舒服,不但吃不下多少饭,还经常感到头晕目眩,有一回竟然还晕倒在了送货的路上!
这两天,他更是时不时地呕吐,整个人快速地消瘦了下去。
但奇怪的是,刘明始终坚决拒绝郑国锦给他医治!宁可找个赤脚郎中也不肯让郑国锦治!结果肯定是没治好。
这让刘黑儿很不解,这次爹病的恐怕要比之前娘病的还要严重很多,当时娘就是师父给治好的,可是爹却为何那么排斥呢?
娘和郑师父也是唉声叹气,轮番给刘明做思想工作,却都没用。
这天夜里,刘黑儿正睡得熟,突然感觉旁边有人在说话,紧跟着床动了动,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偷偷掀开帘子,却看到师父正骑坐在老爹腿上,一只手按住他的上身,另一只手取针在他的肚脐那里扎了几下。
刘明这次有了反应,痛得哼了一声。
娘:“好了吗?”
郑师父:“好了。”
娘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被窝里的刘黑儿微笑地闭上了眼睛,放心地又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却被一阵痛哭声惊醒,娘亲正趴在老爹身上,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脸,呼唤着他的名字,但是他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师父跪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