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凝。
“唰”一下折过卷面,动作奋力得几乎有些凶狠。
双鸦有些受影响。余光里看见,简凝把卷子翻回首页,仿佛写完之后已开始了检查。——这么快?……——
他心头袭上一阵凉意。尽管知道每个人节奏不同,知道强行比较没有意义,但双鸦还是忍不住怀疑:
是不是我,慢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抓紧手指,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
——时间还够的,
别担心,
不要担心……——
接下来是西译汉了。他睁大眼睛仔细读着,一般来讲,西译汉要更容易,因为用母语表达更自如,但难点在于西语原文是否能理解准确。
双鸦一个词、一个词用笔尖清点过,生怕遗漏什么内容,或者把一个单词混淆成了另一个。读着读着双鸦一停,遇到一个十分复杂、足足跨了两行的长句子:
“【多洛雷斯·蒙特罗作为一名历史小说家,却能跻身于一众先锋作家之中,归功于她精致且富有代入感的细节描写,将大量符合时代的器物巧妙融合于叙事之中,用这种几乎XXX(未知单词)的方式,在讲故事的同时添加一个审美与器物演变的维度——】”
其中的未知单词,卷面上给出了中文释义:“恋物癖”。
词汇没有什么障碍了,可文段却依旧生涩得难以读懂。双鸦呼吸加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段西语:
好熟,好熟悉。
它描述的风格,不是与莫雷诺先生的作品一模一样吗。
莫雷诺,就是双鸦陪同去文玩街的那位作家。
双鸦也翻译了他的作品宣传会。莫雷诺在小说中描写了大量南美洲手工艺品,台下观众就此讨论:这些描写,既能推动故事情节,又为作品增添了一个美感的层次。
所以眼前的文段,双鸦并不觉得难。几乎一眼看去就能生动地明白它。
当时观众的发言,可都是他一字一字现场翻译的。早就在脑袋里理解透了。
他提笔飞速转译,心里涌起温暖,尽管读书会曾是那么郁闷的一段回忆。双鸦备受鼓舞地又翻译了几道题目,可就在这时,他看见邻座的简凝猛一耸肩,忽然抓过笔、疯了般在卷面飞快划起来。
这个姿势,考生们都太熟悉了。
是第一遍做题出了纰漏,检查时看出来,无比惊恐地开始修改。
甚至不只是简凝,很多同学也都翻回前几页涂涂改改着。双鸦有些发怵:都检查到问题了吗?都已经做完了吗?按照他自己的速度,刚刚写完几乎就要立刻交卷了。
没有时间检查。
而且,双鸦并不能保证:
没关系,我做得慢,但准确率高,用不着再看。
双鸦不知道自己写的准不准。
或许有单词写漏了。或许句子没写通顺。
况且这本来就是一次很有难度的考试啊。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写。怀疑和担忧在心里堆积,双鸦每写一个字,都像承担着前面所有试题的重量。
双鸦来到最后一道题,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间。他头也不敢抬地读着题目,看到要翻译的外文是:“【穿过云层、一座雪山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在此地汇聚的寂静万物间,一个旅者忽然进入了这方秘境。】”
双鸦狠狠地愣住。
这段话,他先前也见过的。
就在几天前,双鸦去李紫玉办公的科技园,趁空闲时刷题就遇到了这个文段。一位旅客,误打误撞来到了雪域群山间,在这寂白之地经历了一系列怪事。文段内容大致相同,但卷子上的语言更华丽,大概出自原版小说里。双鸦激动地提笔写起来,仿佛遇到故人、心头扬起一阵猛烈的亲切感。
亲切,以及感谢。
其实,与其说感谢上苍的眷顾,他更应该感谢的,是坚持不懈、在奔波时见缝插针练习着的他自己啊。
“云层上三百米、阳光下纯净莹亮的雪山巅,万物归结于平静。”
双鸦眼里带着一点浅浅泪意。
他心无旁骛地翻译着,像在书写一封情书,忘了周围的竞争者,忘了一点点流逝的时间的压迫。
“在这静默成谜的地方,一位旅客从积雪覆盖的松树下忽然钻出来。他好奇地四下张望着,甩了甩身上雪片,像一只轻跳的寒鸦抖了抖自己宽阔的翅膀。天真的旅行者,还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些什么。
“何其有幸,将会在这么美的地方,遇到一系列所谓不幸的离奇事。”
双鸦写下了句号。
下一秒,监考老师的声音洪亮响起:
“好了,同学们停笔!
“时间到,不要再写了。”
双鸦在最后一刻答完了保送考试的卷面。
周围同学呼呼喘着气。低头放笔,像是结束了一件大事。
双鸦却微微仰头,像在凝望,好像有东西才刚刚开始。
他回想着莫雷诺先生。想着读书会。想到备考期间,被卷入的一个个事件。
——何其有幸,在这么美的地方,遇到一系列所谓不幸的离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