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顾启章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乔姑娘觉得我是个贪官,这次来扬州不是真心查案来的,对吧?”
这个问题,乔屿终于知道怎么回答了。她一字一顿地反问:“只观顾大人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吗?”
不到一周的时间,府里的珍画名作已经堆了一屋子了。
顾启章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扬州官场波诡云谲,稍一踏错,我的脑袋便要搬家。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刚直,这案子不好办。”
乔屿:“顾大人的意思是,这几日你喝酒收钱,四处搜刮孝敬,都是在与他们虚与委蛇?”
“乔姑娘不用讽刺我。只想想我对那两个歌女如何,我对何智青家里那一老一少又如何。”
乔屿一顿,抬头看他。
萤萤火光之下,他的眉目有些模糊,看上去少了平日的阿谀贪婪,多了一丝凛然正气的风骨。这个时候的顾启章,才有了一点翩翩君子的风采。
顾启章被她长久地注视着,也不躲闪,好整以暇地挺直身体。他来找乔屿摊牌,就不怕她的打量。
原本他就问心无愧。
不过这乔姑娘半天不说话,端详他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了。
顾启章挺得脊背有些发酸,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时,只听耳边“咚——”一声轻响。
坐在他对面的乔屿,身体突然软倒,头直接砸到了桌面上。
顾启章:“……”
原来是喝醉了。
东西两边都是牢房。
头上是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监狱里静悄悄的,能听到的只有他们几人走路的声音。
乔屿落在最后面,她的前面是昨天的一老一少。老的叫河婆,是何智青的奶奶;小的叫何智蕊,是何智青的妹妹。
再前面是吴知县、顾启章和两个带路的狱卒。
乔屿看着顾启章的背影,思索着他昨天那番推心置腹的话,一时还真判断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正想着,两个狱卒走到东边第二间牢房时,停住脚步,打开了牢门。
阳光一下照亮了昏暗的牢房,阴湿的酸臭味却扑鼻而来。
狭小的牢房里,只有一张够一人横躺的铺盖,却蹲坐着五个蓬头垢面、戴着手铐的男人。
五个人里有四个人被刺目的光线晃了眼,抬手遮挡。
唯有角落里,一个穿着一身粗布,粗布上打满了补丁的男人缩着不动。他像是没有听到外边的动静似的,头都不抬。
何婆子看到这个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智青啊——”她抖着声音,差点站不稳。
乔屿上前将人扶住。
何智青听到何婆子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他缓慢地转身抬头望过来,看到人群中的何婆子和小妹何智蕊,一瞬间坐直了身体,跌跌撞撞冲过来。
“大胆!见了知县大人和钦差大人,还不跪拜。”两个狱卒见状,将他拦住,大声呵斥。
牢里拿手遮太阳的四个秀才都看过来,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
何智青看着顾启章,慢半拍地跪下。
“都起来吧。”顾启章走过去,将人一一扶起,又亲自牵着何智青的手,带着人出了牢房。
出牢房之后,他就和乔屿等人站到了一旁,由着祖孙三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静谧的牢狱里一时满是哽咽的呜咽声。
乔屿默默移开了视线。
吴知县冷眼看着,忽然看向顾启章:“顾大人怎么会认识何智青的家人?”
顾启章回头,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意,凑到他耳边:“这老太婆托人将二十两银子的棺材本送到我手里,我不就认识了?”
吴知县听得眉心一跳。他下意识鄙夷顾启章嗜钱如命,这种有损阴德的钱都收。可又觉得不对,扬州多的是富商大户,只要他顾启章一句话,谁还拿不出二十两的孝敬。
不等他再问,何家祖孙三人的话已经说完了。狱卒押着何智青过来,询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吴知县看向顾启章,顾启章:“既然话说完了,就重新收监吧。”
“是。”
狱卒照办,将何智青押回牢房,何家一老一少在门口看着,偷偷地抹眼泪。
何智青重新缩进角落里。
牢房的门正要缓缓关上,原本蹲在地上的一个秀才突然起身冲了过来,噗通跪倒在顾启章面前,一连声道:“大人,钦差大人,小人王志远。我、我实在是受不住了,求大人放我出去吧。我把何智青让我们做的事都告诉大人。”
顾启章一怔。
吴知县却反应极快,两三步越过他,将地上的王志远扶起来,语气和蔼:“王志远,有什么话你尽管说。顾大人和我都听着,何智青让你们做了什么事?”
王志远垂着头,吞吞吐吐道:“秋闱放榜,我、我们本来没想着闹事的,是何智青撺掇我们,说只要闹大了,我们就能上榜。”
他说完,其他三个秀才居然都依次跪下,连连附和。
何智青瞳孔蓦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尖声叫道:“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吴知县没有搭理他,看向顾启章,“顾大人,你都听到了。这何智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唆使落榜学子打闹孔庙,就是为了能将几个榜首的学子拉下榜,让自己登榜,简直目无法纪。卑职以为这案子不能等了,得立刻呈报上司衙门。请求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总督衙门共同审理此案!”
情况急转直下,顾启章额头突突狂跳,他看着跪了一地的秀才,再看大喊着自己冤枉的何智青,最后看向直直盯着自己,毫不退让的吴知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