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了一阵,想好如何解释以后才开口讲给女儿听:“小彩,这是爱的力量。”
“爸爸照顾你,是因为爱你,保姆阿姨们照顾你,是因为照顾你是她们的工作,”他的眼睛很温柔:“小彩,爱和工作是不一样的。”
小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爱能让生病的人好起来吗?’
片桐纪久望着女儿,眼底里深藏着她看不懂的悲色:“不能,只有医生能让生病的人好起来……但医生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爱到底有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太深奥也太宽泛了,爸爸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讲,”片桐纪久无奈地笑了笑,“爱有很多种——友人之爱,亲人之爱……”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爱也能让人变好,不过只有健康的爱才能做到。”
小彩不高兴地蹙着眉:‘爸爸又在讲大人的话了,小彩一点也听不懂。’
“抱歉,是爸爸的错,”他从自己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冲着女儿道歉:“总之,小彩只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就好了,身体上的事情小彩照顾不到,从心意上下手,你的朋友或许也会感到开心的。”
‘哦……’小彩若有所思:‘那我也给侑士讲故事?’
可是他们隔了这么远,要怎么讲故事才好呢?
小彩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她在电视上看过一种叫“纸杯电话”的东西,只要把线拉直,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和对方对话了。
她丢下父亲,兴冲冲地跑上楼,找出合适的材料就开始动手做了起来。
片桐彩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小孩,纸杯电话的制作方法也不难,不消多时,一对纸杯电话就做好了。
她正准备丢个纸飞机过去敲敲对方的窗户,让侑士开窗接电话时,喉口的一阵紧缩叫她停住了奔向窗边的脚步。
纸杯电话需要出声才能使用,不然她就只能听对方说话了。
她是想讲故事给侑士听,想要安慰自己的朋友。
可她忘记了,她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片桐彩沮丧地放下纸杯电话,慢吞吞地挪下楼,趴在父亲身边。
片桐纪久正陪着小狗骑士做室内游戏,见女儿这样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小彩,怎么了?”
小彩把脸埋在抱枕里,摇摇头没有回话。
片桐纪久把骑士抱到她手边,把她的手摁到它柔软的毛毛上,带着她摸了几下。
在顺滑的手感中,她原本有些躁动难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小彩搂着抱枕,忐忑地从抱枕后露出一双眼睛:‘爸爸,我……’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因为她说不出话这件事,爸爸带着她去看了好多好多医生。
她知道爸爸很着急,但她每次都坚决地抵触医生的接近,不想开口。
可爸爸从来都没有怪过她。
不想说话就不说,不想做的事情爸爸也不会强硬地要求她去做。
她是愧疚的,却总也没办法从那些铺天盖地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讨厌看医生,爸爸也没再带她去看过那些医生——她浪费了爸爸的心意。
这个时候她突然说自己想要说话,想要去看医生,爸爸会不高兴吗?
片桐纪久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催促她,只是这么温柔又耐心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爸爸是爱她的。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情。
小彩心里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她磕磕绊绊地比划道:‘我想说话,可是我说不出来……’
‘爸爸,你可以带我去看医生吗?’
她比划的速度不快,一个词一个词地比划着,叫人很容易就看出她的意思。
片桐纪久没想到女儿会和他“说”这样说的话。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正是因为他的失职,女儿才会封闭自己的内心,拒绝和人交流。
他原本都做好了她会很久很久,甚至一辈子不说话的准备,只要她快乐,只要她觉得轻松自在就好。
可她突然说,她想要说话。
片桐纪久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他别过脸,悄悄擦拭着自己湿润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转回来面对女儿。
“当然可以,”他的眼睛在笑:“小彩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小彩敏感地察觉到父亲的情绪,自己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水汽迅速在她的眼眶中氤氲:‘爸爸,对不起。’
她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彩,永远都不用和爸爸说对不起,”片桐纪久捧着女儿的脸,怜爱地用指腹蹭了蹭她红红的眼角:“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爸爸,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是该相互包容的。”
“就像小彩能感觉到爸爸的情绪一样,爸爸也能感受到小彩的痛苦——这一切都不是出于小彩的本意,爸爸知道小彩是好孩子,无需感到愧疚。”
“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只要小彩开心就好,”片桐纪久眉目柔和:“那我们明天就去看医生怎么样?”
小彩抽抽噎噎地点点头,把脸埋进父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