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小跑而来,稍喘着气,张口难言,顿了顿才说出口:“是谢探微叫你来的?我父亲的案子如何了?”
陆冬至点点头,却也露出无奈之色,“陛下连夜召见了将军,将军说,陛下已命人重查你父亲的案卷,但结果尚早,要你耐心静候。但……”
擅闯面君才是昨天的事,这么快就启动了重查,露微不可谓不高兴,可陆冬至话音转折,又让她心生疑虑:“还有何事?”
陆冬至长舒了口气:“陛下除了召见将军,谢探微的父亲也去了,所以谢尚书也都知道了。他很生气,怪谢探微冲撞圣驾,有违臣道,亲手打了他二十鞭,连他母亲想拦都拦不住。”
“什么?!”
露微很清楚谢探微在谢家的处境,和父亲的关系更是恶劣。可她没想到,天子都不曾怪罪,谢父却还是下了狠手。二十鞭,血肉之躯岂不是皮开肉绽?
“那他怎么样了?”一开口,身心俱是一颤。
“死不了,但是伤得很重,太医署的医官都来了。”陆冬至也极不忍心,垂下了眼睛:
“阿月,他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他为父亲不喜,此刻定是心里比身上还疼,你若能去看看他,定比医官的药还管用。反正陛下也交代了将军照料你,之前将军对你有误会,你就看在谢探微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了。”
露微沉默了半晌,终究走出了杨家府门。
……
“陆冬至,你不认识我啦?”
露微离去,陆冬至本随其后,却被杨淑贤拦下了。方才说话间,陆冬至的眼睛根本没注意别的,这时再看,竟也没什么印象:
“娘子,我们见过吗?”
杨淑贤略显失望,抱起手来回踱步,“那天我去皇城门下找阿姊,我看你还算个厚道之人,不成想年纪轻轻,记性却差!”
陆冬至一愣,挤眼再看,终于想起来了,“杨淑贤?那你那天要找的就是阿月啊?”
听陆冬至准确报出了自己的名姓,淑贤不禁暗喜,“什么阿月,你现在都知道了,不得唤一声赵娘子吗?她可是吏部之女,名门之后,你才九品,微末小吏而已!”
陆冬至不禁捂嘴,也才意识到称呼该改了,“是,我这个小吏还多亏了她费心帮我补习,不然连九品都没有呢。”
杨淑贤一听,噗嗤笑出声来,她哪里是拜高踩低,不过是取笑试探而已,“你这个人,怪好玩的,哈哈哈。”
陆冬至挠了挠头,想起杨淑贤上次也笑他来着,“我就这么能惹人笑话吗?”
杨淑贤立马止住了,咬住下唇,瞥眼端量,忽问:“陆冬至,你是冬至这天的生辰吗?”
“不是,我是冬至这天被将军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
露微已到将军府前许久,只是徘徊着并不进去。
她自然是为难如何面对谢探微,也为难晏谢两家如今怎样看待她。天子交代得再好,可谁家又没有私心呢?晏令白对谢探微有抚育疼爱之情,谢家也定会觉得此事连累了家门。就算她事先对谢探微的行为毫不知情,可结果都一样。
她是满心满怀的愧疚。
又有许久,她几次抬脚上阶,却又几次收回来,内心惶然到了极致,可也始终没有忍心离去。
“露微?”
阶前才刚转身,不料忽然有人唤她,而疑惑和熟悉的感觉是同时袭来的——姚宜苏!
原来,陆冬至提到的医官竟会是姚宜苏。可再一想,谢探微所受的鞭伤可不就是姚宜苏擅长的外伤么?天意弄人。
“露微,你怎会在这里?!你认识将军府的人么?怎么回事?那日后,我遍寻不着你,你究竟去哪儿了?”
姚宜苏遣开随行的小吏,将露微拉到了路旁树下,可不论是举动还是言辞,在露微眼中都是越界的。
“姚医官说话便说话吧,不要逾礼。”露微挣开他的手,退开数步,“我认识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顿了顿,露微作一笑,“我告诉你,天子已命人重审我父亲的案子,就不必你再充好人了!”
姚宜苏顿时又惊又疑:“是晏大将军帮你的?可他就是亲自率兵捉拿你父亲的金吾将军啊!”
露微轻哼了声,“率兵围府必是天子授意,就如天子要你治病,你敢不去?我的事早已跟你无关,少妄自揣测了。”
姚宜苏自然猜不到更多的细节,惊疑不减,一时无言。
露微看着他,心里想起很多事,也渐渐从姚宜苏眼中看出了端倪,“你竟然在怕么?”
姚宜苏僵肃的面孔说明了一切。
露微一笑,抬眼看了看天,“婚姻之法有‘三不去’之规,可你姚家休我,却一下触犯了两条。一则,娶时我家富贵而你家落魄,再者,娶我时我有家,休我时,我已无家可归。此二者,法定不得出妻,若我有心告到官府,你便要坐牢一年。而况,当今天子素来崇礼尚德,国子监大典更是克复古礼,你姚家倒是条漏网之鱼啊!”
“露微,不是我……”姚宜苏还是切齿难言。
露微瞥去一眼,深吸了口气,“姚家能有今天都是你的功劳,身为长子,你担得起一切夸耀。我虽与你恩断义绝,连休书都不想保存,烧成了灰烬,可我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若你再敢逾礼,我便不会手软。”
其实露微原不想和姚宜苏再多牵扯,只是既然遇见,不如就把话交代清楚,以绝后患。
她亦并非动了什么恻隐之心,不过就是想到姚宜若即将参加春闱,若长兄因为这种事获罪,他亦仕途无望;而保全了姚宜苏,也是对小泽兰的关照。失母庶女,祖母不怜,若父亲再丢了官,家门无望,她这一辈子便会有吃不完的苦。
只当是为昔日友善,略尽绵薄吧。
“露微,你是来探望那位受伤的小将军的吧?”话音落下许久,姚宜苏忽然抬头问道。
露微不期然姚宜苏还敢再问,但脑中也未作多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