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吧,你也歇一歇。”
陆冬至脸上的倦容也掩不住,况且间错上职,只怕晚上也歇不了,又想来是替谢探微尽孝,露微便没有什么可迟疑的。
……
露微熟悉将军府的布局,但也是第一次进晏令白的正院。到时,守在廊下的小奴说医官才走,将军正醒着,她才放心进去。
所见第一眼,晏令白坐在外间平榻上,一手扶在凭几,一手撑着额头,面色灰沉,双目低垂。
“将军。”四下太过安静,露微更着意放轻了声音。
但晏令白仍是一惊,病容上亮过一丝警觉,“露……你怎么,来了?”话语出口,每顿挫一下,就柔缓一层。
露微一笑,稍解释了几句,将药碗端到了晏令白面前,“将军曾同我说过,金吾卫是守护天子的紧要之师,连天子亲率的羽林卫都无法替代,那将军自也是无可替代的,就请将军善保千金之体,早归紧要之师。”
晏令白一时未动,晦暗的眸子里渐渐有了些光,又看了片刻才接药喝下,“外头这样冷,你何必跑一趟呢?”
药碗是温热的,但露微通红的双手却很明显。
“将军对我有恩,阿耶也说我该来。”露微将空碗端到一侧,又顺手挑了挑碳炉,“从前阿耶生病,我也是这样侍疾的。将军若不嫌弃,就将我看做陆冬至,谢探微他们一样吧。”
“你阿耶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是常人不能有的福气。”晏令白说着侧转了脸,隐藏起不能显露,也生怕显露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被淑贤进门时那一问勾动了心思,露微越发觉得晏令白的身影过于落寞,她很想解惑。
“将军,”她在案前矮凳坐下,稍稍仰望着,“我一直想问,为何将军身边只有谢探微一个义子,将军的妻儿呢?难道,他们怕咸京不惯,就留在甘州了?”
晏令白本是沉默,这样的疑问就更让他陷入了绝境,可露微双眸透来的澄澈,又教他不忍回避:
“甘州地僻,无缘娶妻。”
……
中堂里,一自露微去了正院,淑贤便就安心等候着。可陆冬至也只站着没听露微的话去休息,眼珠左转右转,就落在淑贤身上。
“你怎么不和露微一起进去啊?”
淑贤却看着陆冬至摇头,“你啊,脑子从来不知道转弯。阿姊去侍疾,是为谢中候全孝义,他们要是哪天成了亲,将军也就是阿姊的义父。我白跟着干什么?打扰了将军养病。”
陆冬至果然才绕明白,嘿嘿一笑。这时,忽从廊下进来一个小仆,端着一只三足盘,里面盛着各色饼餤。他一见,忙接过手,亲自放到了淑贤面前:
“吃吧,我才叫人去买的。”
淑贤既没见他何时嘱咐人,又惊于这个举动,倒不好意思了,“你,买这么多……专门给我买的?”
陆冬至点头,细数着说道:“我见你前几回来时就喜欢吃,那些也都是我买的,因为只有我喜欢吃。谢探微有时还说我,一点俸禄都花在嘴上了。你看你能叫上名吗?脂花餤,骆蹄餤,还有珑璁餤,这三样我最爱了。”
淑贤原是在听,渐渐就听不进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专心数饼的这人,“是你的俸禄,自然由你支配,别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陆冬至沉浸其中并没听清,一抬眼:“杨娘子,我可以吃一个吗?其他的都给你。”
淑贤咬唇忍笑,拿起一个举了过去,“家人和阿姊都叫我贤儿,你又何必饶舌。”
陆冬至双手接下,“贤儿,那我吃了?”
“吃吧,我们一人一半。”
……
约莫一二时辰,服侍了晏令白用饭,露微便退了出来。可回到中堂一见,陆冬至趴在案上睡着了,身上盖着的氅衣分明就是淑贤的。而淑贤两手撑着脸,眼睛就盯着陆冬至。两人中间还隔了个空空的三足盘。
“他就在这儿睡?”露微走去拍了下淑贤。
淑贤一惊,忙作嘘声,将露微拉远了好几步,“虽说将军并不严重,但他们都很担忧,连着几天没有睡过好觉。我叫他回房去,他又怕我一人冷落,就这样了。”
露微瞥眼陆冬至,一笑,“冬至是个心地纯真的人,想来是和你有相似之处的。”
淑贤也看去,圆润的脸颊上泛出淡淡的粉红。
然而,宁静的气氛并未延续下去,不一会儿,笃笃的脚步声就将谢探微的人带到了跟前。
“微微!”他口中呵着冷气,也似稍喘,急切而更兴奋。
露微不期然能看见他,只是未及一语,陆冬至先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抓起身上的氅衣,懵头懵脑。
“走,带你出去醒醒。”
杨淑贤向露微挤了挤眼,很快拎着陆冬至出去了。
也不及二人走远,谢探微佩剑一放,立马就将露微牵住了,虽是刚从寒风中走来,掌心却热得出汗,“我才见门外马车,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
露微抿笑,“我可不是为你来的。”
谢探微不说话,眼中尽是笑意,慢慢将露微两只手都合拢在自己掌中,“反正你来了。”
见面自是两心愉悦的,但露微亦从这人面上看出和陆冬至一样的疲态,细想之下,说道:
“我知道你和冬至近日为兼顾将军很是辛苦,刚刚便问了将军一个冒犯的问题。我问他为何没有自己的妻儿在身边,他告诉我不曾娶妻。你说,他会不会介意我这么问,心里生气?”
谢探微的神色忽然一凝,“我小时候初到甘州的那两年,记得曾有个女子常来军营外头找阿父,只是军规女子不得入营,我从未正面看过她。只知道,她一来,我就有馄饨饼吃。哦,馄饨饼就是咸京的馄饨。”
“那将军除了在营中,就不曾在甘州安家吗?或许这女子就是将军的家眷呢。”
当年的谢探微只有六七岁,在晏令白的管束下几乎不出军营,更不至于问起尊长私事,“阿父要么醉心兵事,要么教导于我,很少离开军营。等我再大些,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