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人人闻风丧胆。
但当着襄平王的面,无人敢妄自非议,因为此人情性杀伐暴戾,行事狂狷疯癫,一行一止毫无章法可言,全凭自己喜好。
似乎就是为了印证沈春芜的想法,此一刻,战马声在喜轿前幽幽伫停,隔着半丈的距离,一道冷冽低沉的嗓音响起——
“今朝是京中哪位大人有喜?”
冥冥之中,沈春芜感受到一道极其压迫的视线,穿过幨帷,落在自己身上。
喜婆适时恭谨地答:“王爷容禀,是户部侍郎顾渊之子顾辞,迎娶镇国公嫡女沈春芜。”
“既如此,”盛轼话音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本王届时会亲自登府,寻新郎官讨一杯喜酒喝。”
在场无人敢应。
众人都知晓,襄平王所到之处,无不是腥风血雨。
喜婆硬着头皮道:“恭迎王爷大驾,顾府必定蓬荜生辉。”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讵料,盛轼忽然对着伏跪在地的一人,笑了笑,“方才,是你的论议声最高?”
那人不敢辩解,战战兢兢地称是。
“本王觉得你太聒噪了。”盛轼含笑的话辞,如温柔的锋刃,一字一句划入空气中,教人不寒而栗——
“干脆拔了舌头为好。”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那人惊惶地磕头求饶,不住地喊“王爷饶命”,沈春芜尚未反应过来,遽地听到捣剑出鞘的脆响。
下一刻,就听到肇事者惨烈的哭嚎声,四遭惊呼一片,一股辛凉的血腥气息,穿过轿帘,扑至沈春芜身上。
她的脊梁骨蔓延上一股寒意,悉身不敢动弹。
大喜之日就添了血光,绝不是什么吉兆。
战马声逐渐远去,市井重新恢复喧嚣。
纵然如此,沈春芜的神经仍旧没有放松下来,
方才襄平王看她的眼神,哪怕她看不到,但他的气场,她是可以明晰地感知到的,浓烈且压迫,完全压得她喘不过气。
是身居高位者,才会有的气场。
此人可怖,刚刚却是给她解了围,这是事实,如今的光景之中,无人敢再谈论自己。
有那么一瞬,沈春芜的脑海里晃过一个荒唐胆大的念头,若是有的选择,比起道貌岸然的顾辞,她情愿去选这个恶名昭彰的男人。
只是——
她敢这样选择吗?
这种孤注一掷,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但……
沈春芜摇了摇首,阖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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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顾府,日头堪堪升至中空,下轿的时候,沈春芜踩在地上铺好的青锦褥上,徐徐步入中门。
四座皆是受邀而至的宾客,等了数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翘首以盼的纤影。
凤冠霞帔压在身上,重量绝对不算轻,但沈春芜前行的每一步都非常稳,仪态从容澹泊,步履轻曼容雅,凤冠翠珠如环佩相击,发出清越动人的脆响。
如果忽视手中的盲杖,没有人觉得她是个瞎子。
跨过中门,沈春芜先在悬挂有帐子的屋中暂行歇息,接下来要等顾辞进来,两人共同牵着同心结,逐一拜家庙与天地,最后步入内堂拜舅姑。
她等了好一会儿,顾辞却迟迟没有出现。
宾客席间已经有了论议声,带了几分看好戏的不屑。
“顾世子迟迟不迎娶新娘子,莫不是要延迟婚仪罢?”
“啧,沈家清誉扫地,顾家身为清流世家,定是不欲同罪臣之女为伍。”
“可是,这沈家女皮相是极好的,放在整座奉京城都是一等一的绝色,顾世子完全不吃亏,他若不愿意娶,那我倒想尝尝鲜……”
这些流言蜚语,与沈春芜只有一帐之隔,近前的侍婢完全没有要阻劝的意思,反而任由宾客去说。
饶是沈春芜再迟钝,也真正认清眼前的局面。
顾辞迟迟不迎娶,多半是顾家家主的授意,这是当初求赐的圣婚,他们现在顾及面子不敢退婚,至多会延迟婚期。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明面上是轻侮她,实质上,她如今的戴罪之身,嫁给顾辞算是高攀,顾家人根本不想让她以正妻的身份进门。
沈春芜可以想象今后嫁入顾家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在深闺宅院之中,处处受阻,尊严扫地,犹如困兽,既无法安身立命,更无法替沈家平冤昭雪。
牢狱里顾辞让自己服下汤药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他一边温柔地保证会救她,一边残忍地弄瞎了她。
这几个月,他让她待在他安置好的屋子里,不让她出门,说她独自出门可能会受伤,可是,他从未主动看过她身上的伤,更从未问过,她受了这些伤,疼不疼。
她想要调查沈家冤案,他推拒的理由层出不穷,态度疏离敷衍。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沈春芜彻底心死如灯灭。
有人心盲眼不盲,也有人眼盲心不盲,沈春芜盲了,心中却是一面明镜,看清了顾辞的伪善,他心里只装着他的利益。
甫思及此,沈春芜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她徐徐起身,步出虚帐,穿过满堂探究的视线,径直步入内堂,停在顾家二老面前,款款行了一礼,从肩膊至足尖,一行一止,屈身的弧度,毫无错处,教人挑不出瑕疵。
这哪里像是一个瞎了的人会有的样子?
顾家二老此刻容色都有些不虞。
他们都听说了襄平王在迎亲路上杀人的事情,顾家好歹是奉京颇有名望的大族,襄平王在喜轿前杀人,行止狂悖无礼,显然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底。
他们不敢去贸然讨要说法,毕竟,襄平王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起的人物。
如今,沈春芜罔顾礼数,径直入堂,更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顾家家主顾渊正想说什么,忽见沈春芜揭了盖头。
女郎仙姿姝色,不染半丝风尘,惊艳得教人根本挪不开眼,在场无数人都看得痴了。
沈春芜行了一礼道:“请顾大人禀奏圣上,解除顾家与沈家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