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温迪被钟离追着揍了一顿。
我扶着特瓦林站起,嘴里照旧练习着怎么说话,一边一步一晃地学走路。特瓦林嘴上嫌弃“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实际上不动如山稳稳呆在原地看孩子,半点都没关心下自家神明的死活。
最后冲进我怀里的是变成小精灵的温迪。
我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钟离心里一惊,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却发现我只是坐在地上轻轻摸着哭唧唧的温迪。
温迪的名字太难叫,我想了想,叫出一个能代表他的字:“轰?”
发现读音不准,我反复重复了好多遍,终于念出了大家能理解的音符:“风?”
小精灵非常高兴,朝我用力点点头,在我面前飞了一圈。
这种玄幻又漂亮的场景像极了孩童幻想中的模样,我不自觉被吸引,身后靠着西方的巨龙,眼前飞着童话里的精灵,身处异世界的实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
看着老不害臊的同事装可爱逗小孩,钟离有些接受不能。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温迪确实要比他会逗小孩。林渺情绪不算丰富,远比他书中所得知的孩童要省事听话,不乱叫不哭闹,但同样的,也乖得不像个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被母亲抛弃的原因,林渺太过懂事,钟离偶尔希望她闹腾一些,让奥藏山多谢欢声笑语也好。
但这个愿望在奥藏山没有实现,在蒙德倒是被温迪轻而易举完成了。
钟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忽然站了起来,手离开了扶着的风龙,随着风精灵飞起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温迪瞬间变回人形,惊喜万分:“哇,你会走路啦!”
温迪的声音喊得我一愣,我下意识看向钟离,只见他弯下腰朝我张开了手:“渺渺,到爸爸这里来。”
我再次迈动步伐,跌跌撞撞又坚定地扑进了钟离的怀里。
12.
等我再大一些,能说一点短句的时候,钟离带着我去请仙典仪时会多呆些时间。
璃月人均帝君厨,大家非常乐意看见岩王爷在人间久待,连带着我这个在玉京台到处乱跑的小朋友也格外受欢迎。
奥藏山冷清,呆久了后显得玉京台热闹非凡,我到处跑的时候大家都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虽然总被当小孩子有些无奈,但我如今确实年纪还小,再加上很少见到这么多人,我由衷地感到开心快乐。
钟离远远看着,忽然开口道:“这孩子,是不是不该被养在山上?”
七星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最年长的天枢星,天枢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小孩子确实会喜欢热闹一些,但离开家人太久也不好,帝君如果担心孩子无聊,我们可以每日派人接送,晚上再将孩子给您送回去。”
奥藏山虽然远,但找个有神之眼的人每日接送也未尝不可。
但钟离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不可,此举劳财伤民,兴师动众。”
他最后说:“等她再大些吧。”
七星捉摸不定这个神明口中的“再大些”到底是什么年纪,只是年年仔细地准备着。
甘雨在玉京台附近买的房子被七星嘱咐人装修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了寻常孩童该上学的年纪,七星中升上来位格外年轻又聪明的凝光小姐,最年长的天枢星也退位成为港口钓鱼的天叔,大家还是依旧每年看帝君抱着孩子现身请仙典仪。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哪怕是神明也逃脱不了格外疼惜幼子的规律,在帝君臂弯长大的女孩变得秀丽漂亮,脖子上依然挂着显眼的金项圈,唯独平安锁内被嵌了颗赤红色的宝石。
担心孩子磕磕碰碰摔坏的钟离在那颗宝石里注入了岩石之力,哪怕孩子长大后玩闹,失足从玉京台围栏掉下去也能毫发无伤。
我八岁的时候,凝光正十八。
那是她第一次主持请仙典仪,动作娴熟地仿佛已经主持过无数次,她的一切行动滴水不漏,我却眼尖看到了她指尖微不可见的颤动。
我从钟离身上下来,握住凝光的手,往她手里塞了颗糖。
凝光弯下腰来的时候,我附在她耳边说:“凝光姐姐,爸爸夸你做得很好。”
雪发赤瞳的少女脸颊还带着年少的青涩,她有些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睛,请仙典仪的当日总是阳光明媚,我那时只觉得凝光美丽得惊人,不止因为她的外貌,还因为她眼里勃勃的野心。
我是个没有追求的人,但我喜欢有追求的女性。
提瓦特不像我上辈子的世界那样女性处境艰难,这里随处可见女孩们处于各个阶层,她们能是叫卖的小贩,港口的水手,后厨的厨师,也能是出刀利落的冒险家,老道精明的商人,以及身居高位的官员。
凝光就这么和我认识了。
九岁那年,凝光忽然问我,要不要留在璃月港念书。她说这边有我的同龄人,先生们能按我的年龄给出精准的教导,还有数也数不清的美食供我享用。
同僚们被她的询问惊出一身冷汗,纷纷看向没有发言的神明,唯独凝光认真地望着我。
凝光是个超脱常人的聪明人,她发现我其实更有能力和权力决定自己的去留,只要我愿意,钟离并不会左右我的想法,相反,他很乐意看到我自己去做决定。
在所有人都默认我是神明的附属品,一切皆由神明做主的时候,只有凝光将我视为独立的个体。
我伸手抱住了她,说:“好呀,那我要璃月港里最聪明的人做我的监护人。”
见神明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对,凝光将我抱起,给我许诺:“给我一周时间,我将筛选出最适宜的人选,并将名单送到奥藏山。”
一周后,名单上【钟离】两个烫金大字出现在我面前。
我往旁一撇,只见钟离端着茶杯轻吹了口气,雾气袅袅,他感叹道:“欲买桂花同载酒——”
我接上原本的下一句:“终不似,少年游。”
我叹了口气,吐槽老爷子未泯的少年心:“爸爸,你好幼稚哦。”
钟离说:“林渺小姐叫错人了,在下不过是往生堂的一位客卿,下回可要记清楚了。”
13.
钟离带着我住进往生堂的时候,其实不少人持反对意见。
“怎么能让公主住那种晦气的地方呢!”
千岩军统领义正言辞地告知众人“帝君说过不许这么称呼林渺小姐”,随后甘雨上前向大家解释,帝君表示只要孩子愿意,住哪里都行。
钟离带我一起住往生堂除了他与老堂主是好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老堂主膝下也有独一个的孙女,只比我小两岁,叫做胡桃。
胡桃活泼可爱,调皮到钟离都有些招架不住,他希望胡桃的性子能将沉稳过头的我也带得像个孩子。
胡桃确实可爱,我抱着哄孩子的心态,跟着她上蹿下跳,配合她编打油诗,时不时弄些恶作剧。
有一天,胡桃心血来潮拉着我去玉京台城墙下挖莲藕,墙下的池水很浅,我和胡桃一起弄得满身是泥,抱着荷花和莲藕就要走的时候,却听见另一边传来“噗通”一声响,紧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呼救。
我和胡桃为了不被人围观,特意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
赶过去看的时候,看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小少爷正在池水里扑腾,不停地喊着救命,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少爷自己站了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池水才没过我们的腰线,小少爷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说:“我、我叫行允,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我说:“好啊。”
胡桃却说:“我才不要呢,我要告诉行秋,说他哥被才腰高的水吓得直哭,呜呜呜。”
这下行允真的急得要哭了,他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当然说不过古灵精怪的胡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求她:“你别说,我把我零花钱都给你,求你了。”
眼看着男孩子真的要哭了,我只好出声劝道:“别急,你先跟我们回家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胡桃,你少捉弄人家,不要把人家糗事乱说哦。”
胡桃砸吧砸吧嘴:“好吧,听你的。”
钟离看着三个泥娃娃站在门口的时候惊讶了一瞬,老堂主看起来被气得不轻,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在我是共犯的份上没有骂出来,只是叫人赶紧带我们去洗澡。
等飞云商会的家仆们找上门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在屋内睡去,行老爷轻手轻脚地抱起行允,却还是吵醒了我们。
行允迷迷糊糊地来抓我的手,喊着:“妹妹、妹妹。”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说:“明天再玩吧,行允,晚安。”
行允这才松手,被他爸爸抱在怀里沉沉睡去。门外传来行夫人道谢的声音:“多亏有钟离先生收留,这孩子瞎跑,吓得我们四处找,回去一定狠狠打他一顿吃个教训。”
钟离宽慰道:“小孩子总是不堪束缚,向往自由玩乐,此乃人之常情,夫人也不必过多苛责。夜深了,您回去路上小心。”
自那以后,行允就成了我们的跟屁虫。
但也许是因为年纪差太多,也可能是行允太沉闷老实,胡桃并没有特别喜欢和他一起,反而跟行秋重云玩得很来。
再后来,我入了璃月的学堂,和行允同一级,我们渐渐分为两个派系,平日里更是只有我和行允同行了。
当然,我们几个还是有交流的。
行家两兄弟饱受我摧残,老大被先生揪着骂读书没学到我三分聪明,老二被先生指着怪写字没学到我二分精髓,两人跟在我身边没学到半分好。
两人被骂得悻悻的,行秋看我越来越有面对姐姐的疏离,行允反而非常骄傲:看,我妹妹就是这么优秀!
行允的妹控十分纯粹,他呆愣板直的性格让他哪怕明白大人们话里话外希望他和我青梅竹马到以后顺理成章结亲,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硬要让“哥哥”和“妹妹”结婚。
有人告诉他:“结婚的话,妹妹就可以永远待在你身边,为你打理后院,执掌中馈了。”
行允却说:“先生说过,天下无不散筵席,渺渺往后有她自己的人生,不可能永远躲在璃月港和我一起玩泥巴。我不想让她坐我的贤内助,我想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罢,他神情古怪地撇了那人一眼:“你可真奇怪,帝君大人都不舍得掌控渺渺的人生,你却在这里指指点点。”
那人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随后脸色惨白,这才意识到【林渺】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他以为平常的说笑,一旦深究就是不敬帝君。
自那以后,这类话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14.
我十二岁那年,去参加了教令院的考试。
学堂的先生说我天资聪颖,须弥的教令院是提瓦特大陆上最声名远扬的学府,我可以去试试。
我是一旦要做某件事情,就要拼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人。托上辈子的福,我对第一有执念,父母逼得我必须咬紧牙关夺得魁首才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事情经历久了便会成习惯,习惯久了便成执念。
名次出来后,我得偿所愿地看见自己的名字位居知论派榜首。
那年,艾尔海森只低我一分,他和我一起站在放分榜下看名次的时候,忽然转头对我说:“你很厉害,林渺。”
也许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我对艾尔海森印象不错,绝对不是因为他有张漂亮的脸蛋在加分。
我毫不客气地应下了他的夸赞:“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很强。”
我参加教令院的考试自然看的是须弥的文字,我能看着陌生的文字和题型得出最高的分数,这份夸赞我受得毋庸置疑。
但我最终没有去教令院读书。
学习已经不再是我生存的必需品,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扔下优异的成绩转身离开,我参加考试只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水平,让他们不要在嘀嘀咕咕我的能力不行,配不上岩王帝君的培养。
教令院最看重知识与智慧,他们舍不得人才,知论派的贤者特意赶到璃月来,却被天权星的近侍接了过去。
凝光客客气气地给他泡了杯茶,笑容滴水不漏:“贤者先生应当知道,璃月是与神同行的国度,我们的子民高度推崇帝君大人的指令。”
她伸手指了指桌旁的信封,道:“渺渺是帝君带大的孩子,帝君舍不得她孤身离家在异国他乡求学,只好婉拒教令院的邀请。这封是帝君大人亲自写的信,让我来交给您的。”
贤者颤颤巍巍地接过信封,他的眼里满是对未知的渴求。
他是知论派的学者,神明的文字于他而言比稀世珍宝还要珍贵,哪怕其中只是像普通家长那样寻常的问候。
考取了知论派的第一名后,议论我出身显赫却平平无奇的声音少了些,我在那之后又再次尝试了因论派、素论派和明论派的考试,像集邮一样每个都考了次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