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哥不至于吧,几步路都能淋着?你不知道跑啊?”
“你掉湖里了?!”
“掉湖里估计都不能湿这么透,快让晓鹏哥给我煮个姜茶,要感冒那一沓单子不知道花落谁家了。”
大中午的天色像是要入夜,灯火通明的接待处映衬的外面又像是刚刚露了鱼肚白。
张锐凡换了一身干爽的工作服,边扒拉着半干的头发边在门边做深呼吸,等想好都该怎么回答后,笃笃敲响办公室门。
里面迟迟没有传出声音,张锐凡推开门挂上笑走进。昏暗的屋子里没有开灯,他刚要开口调笑两句,又在看清神色后闭上嘴。
正面的玻璃窗被大雨冲刷拍打,椅子上的男人抵着额角正盯着出神。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发怵。
张锐凡静观其变地乖乖坐下,屁股刚贴上椅子,忽然出来的低沉声音差点让他又站起来。
“吃了?”
“啊?啊,吃了。”张锐凡干咳了咳,“那个,我和游哥全干光了,也不是全,剩了点儿不爱吃的。”
今见山问:“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开会。”
张锐凡盯着对面,话在嘴里转了能有一百圈,最后还是没敢开口说,结果没敢说的问过来了。
“手什么情况?”今见山问。
准备的回答全忘了,张锐凡吞咽了一下,如实说:“肿了。”
“嗯,忙去吧。”
“......哦。”
张锐凡起身往门口走,走了一半又停下,还是把憋了一上午的疑问问出了口:“哥,听柳屋为啥以后都不给送甜点了啊?”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回答,张锐凡识趣地不再多问,结果手刚搭到门把上,身后忽然出声了,是一句在几天前就说过的话。
“看见的都装肚子里,别琢磨。”
张锐凡赶忙说:“哥放心,我不好奇。”
“嗯。”
门咔嗒闭合,今见山拧着眉紧紧闭上眼睛,抚在额头上的手指一下下不停地来回摩挲。
缓和的效果不够好,反而愈来愈适得其反,他拿过烟点上,扔了打火机后狠狠敲下空格键。
漆黑的屏幕亮着一束白光,光晕下零零散散飘扬起雪花。时间缓慢地走过半小时,雪花占满整个屏幕,像是小时候电视机信号不好时出现的雪花屏。
到底不是信号不好,因为木椅上的男人没有扭曲不清状。他双手揣在黑色羽绒服里,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湖面的方向,即便是大雪盖住周身也没有打扰他。
不清楚过了多久,今见山又拿出支烟,打火机的咔嗒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像是按下了暂停,又像是按下了开始。
男人后靠着仰面,厚重的雪从发顶和肩膀上扑簌簌往下落。
体温再低也低不过寒冷的冬夜,发丝里的雪化了,顺着鬓角流进衣领里,在白炽光下像是镀了银边。
回吧,游弋,回去吧。
不是呼唤起了作用,呼唤没有作用。今见山盯着起身的男人,抬起拇指灭了眼前的火苗。
他叼着未点燃的香烟走到沙发边,捞起外套又走回坐下。手搭上鼠标挪动着指向下一个日期,停顿几秒,然后双击。
屏幕再次变作漆黑一片,今见山盖着衣服窝进座椅里,食指一下下敲击右键。
黑暗中迟迟没有出现人,他迟钝地转动眼珠看向上方,凌晨四点五十。
别出现,游弋,别出现。
食指抬起,落下,抬起,落下......屏幕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刺目的白雪里有行人穿梭而过。
身着统一制服的人开始清扫,滚轮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
没有阳光也就没有夕阳,湖面一片沉寂,雾又将左半边遮盖起来。
今见山扔了烟快速敲下空格,指腹使劲按压上眼球。雪花全跑进眼睛里,屋子又太窒闷,他扯开衣服快步走到窗边。
眼球需要时间缓和,不能视物的脚下有些踉跄,他跌撞着撑住玻璃,额头抵在闭合的窗缝处大口大口呼吸着调整。
晚上七点半,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进。”
张锐凡进来关上门,他在门口顿了顿,然后走到窗边合拢大开的窗子。
“哥,吃了,吃的不多,”张锐凡环视一圈,“急急忙忙要开会,吃饭都是抽了空子。”
今见山沉默地盯着电脑屏幕,张锐凡找到抹布在窗边擦了起来。
他手下没停,嘴也跟上:“游哥脑子太好使了,门一开就说,能让经停的经理三餐作陪,看来今老板开出的额外薪资足够丰厚。”
看着电脑上的男人,今见山很轻地笑了笑:“你怎么回。”
“我说,没,抠抠搜搜就能糊个口,要不游哥给点儿作陪小费呗。”张锐凡叹了声气,“哥,你猜他说什么?”
今见山没有迟疑,说:“今老板足够吝啬,等明天午饭时一次结清。”
“靠——”
张锐凡绷着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您咋猜到的?!”
“原话说什么?”今见山挪着鼠标换到下一个。
张锐凡坐到对面,满脸的震惊:“哥,你们在一块儿了?”
“好奇?”
“......没。”
张锐凡下意识拿抹布擦上鼻子,碰了一片冰凉又赶紧嫌弃地放下。他看着今见山极差的脸色,忽然想到什么。
“你俩说的话没差多少,但游哥比你有意思多了,要不我给您学学?”
疲惫的眼睛终于舍得往他身上看一眼了,张锐凡走到门边拉开门跨出去。
他环抱双臂懒懒倚靠着门框,要笑不笑地看着里面的今见山,随后轻挑一边眉毛:“既然今老板开出的薪资只能糊口,要不明天午饭时间商榷一下另一份薪酬?”
学的依旧不像,不过有精髓在里面,今见山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也不全然是面子。
张锐凡没有看到预想的效果,丧眉搭眼地又坐回来:“哥,你说他咋知道我明早和中午还要作陪啊?”
今见山没有隐瞒:“我明晚过去。”
“哦,也就是说您俩串通好了耍我呗。”张锐凡撇撇嘴,不高兴地说,“走的时候游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今见山抬眼,张锐凡清了清嗓又学起来:“骗局只是一场,看来经停该张贴招聘启事了。”
卖力模仿没有达到效果,一句听不懂的话却惹得冷凝的眉目溢出笑,笑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徐徐沉沉地停不下来。
张锐凡一脸纳闷,好奇心快要把他给吃了,忍了又忍硬生生忍住打听,不过他无比庆幸没问。
因为笑容就像是昙花一现,大盛之后又恢复到之前,甚至还不如之前。
瓢泼大雨疯狂洗刷,喧嚣全部淹没在滂沱中。平坦的地面四溅起水花,砸在离得近的水洼里。
树叶摇摆不停,风来了,涟漪破坏了湖面的圈圈圆圆,又无知无觉的静止。
厚重的浓云将天地分隔,仿佛在酝酿下一场前给了喘息的时间,让一切在黑暗中暂作修整。
灯火通明的玻璃屋一片静谧,细听只能听到一声脆响。豆大的火苗在黑暗里亮起光,倒映在深潭里也泛上红色。
凌晨四点十三分,游弋肩披黑色羽绒服,两指夹着烟,慢慢走近到湖边的椅子旁。
木质椅子上全部都是水,颜色深了不止一个度。游弋抽着烟看向脚底,石子缝隙里也是水,白色棉质拖鞋的边缘有一圈洇湿的痕迹。
他盯着将手里的一根烟抽完,在垃圾桶上灭干净,然后挪到木椅前站定。
水位应该是上升了,湖畔相比之前近了很多,好像伸出脚就能触上,游弋想试一试。
他脚尖慢慢挪动着往前,只是挪了一步又止住,然后原收回,岿然不动地望向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