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眠眠没有死!”
初大年不想理苟看财,只用手捂着眼睛不动弹,可妻子这声咆哮却叫他骤然一惊,蹭的站起看去。
苟看财皱眉问于嫣红,“胡说什么!你亲眼见着了?”
于嫣红咄咄逼人:“没有尸骨,便是生死不明,我没亲眼见着她活,你难道亲眼见着她死了!”
“真是疯的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苟看财以前竟不知这妇人如此伶牙俐齿,见屋内众人只是同情的看向于嫣红却并无一人附和自己,他又威胁说,“如今在你家中的这些人都是为帮你料理眠眠丧事来的,你要再这么不识好歹,休怪我们同村人不讲往日情面!”
于嫣红也怒,“我家眠眠没有死,你来料理什么丧事!还有村里户籍,我们初家永远都是四口人!”
女儿突然亡故,这婆子许是受了刺激,苟看财本想借此机会还了初眠眠救了自己儿子的恩情,却没成想热脸贴了冷屁股。
他‘哼’了一声又道一句不可理喻,而后甩手离去,其他人见领头的走了,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忙,挨个拍拍初大年的肩膀说了声‘节哀’也相继离开。
众人散去,初明跑来问母亲,“娘!眠眠真的还活着吗?”
初大年也希冀的看向妻子,但是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自顾低语,“眠眠说过会照顾好自己……她说话向来是算数的……”
安南书院出事已过去两日,可家中晓得赵芊芊并无大碍后只是差人将她接去城外私宅,连一句嘱托也不曾留下。
赵芊芊旁观着为爱女离世而悲痛不已的初家人,除去悲伤与羡慕,对姐姐思念与对自己唏嘘的思绪也一起涌上了她的心头。
静静地退出门外,赵芊芊站在柏桥村纵横交错的小径中茫然无措。
在书院里,她被初眠眠奋不顾身的相救过,在书院外,自己能做的却唯有短暂的陪伴她母亲度过一个难捱的夜晚。
“芊芊!”
成非小跑着过来,问,“芊芊,初家婶婶好些了吗?”
赵芊芊轻轻摇头。
“唉,我瞎问什么,最心疼的人没了,如何能好……”
看他自责,赵芊芊反问,“你寻我做什么?”
成非听陈家宝说,那日他与栗铜下山去诸位同窗家报平安时,那么多学生家中只有一家大门没有敲开。
他们不知如何告知赵芊芊无法通知家人来接她,直到深夜预备凑钱送赵芊芊去客栈落脚时才见一架破败马车颤颤悠悠上山,将她颤颤悠悠的带走。
苟旦对他说,眠眠嘱咐过我们要关照芊芊。
于是成非问,“苟旦说书院虽说已被焚毁,但仔细翻看也仍能找着一些有用的东西,我预备跟他一起回去,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没有犹豫地,赵芊芊颔首,“好。”
——
说是去书院废墟中翻看有用的东西,可再回来的学生们看到年迈的吴夫子正吃力地将土渣木屑一筐筐往外运时,都不约而同地撸起袖子埋头随他一起铲装运送。
没有人提起于先生的遗骨散落何处,也没有人问仅靠他们自己能否再将书院重建。
傍晚时,陈富户架不住儿子撒泼打滚,依着他让张小卫带小厮给书院师生送去了干粮粥水。
栗铜吃完一张干饼,瞧见吴夫子独自拎着一把铁锹往百果园走去,他与围坐在一起的众人相视一眼后起身跟了过去。
百果园四面开阔,又距书院屋舍较远,故而在火海中逃了一劫。
吴所仕推开木门径直走到一处凸起的一块土包前,用铁锹挖开了一个不小的土坑,栗铜上前问,“吴夫子,您要挖什么,我来?”
吴所仕不答,又挖了几锹后,跪地换双手在坑里仔细扒土摸索,片刻后,离得最近的栗铜见他小心翼翼从中捧出一个四方布包。
有学生惊呼,“这是何物?”
吴所仕抬手极为爱惜的将布包上的土块拂开,一层层揭开后才道,“于先生将其毕生所学皆记录整理在此。”
赵芊芊问,“我此前常见于先生在书案上奋笔疾书,他那时写的便是这些?”
“正是。”吴夫子继续说,“这些书册共计六卷,其中收录义注了稼穑农艺、棉纺织造、兵法作战、冶炼铸造、沿革地理、客商贸易六类,自于先生来安南书院成为‘山中户’后,他便开始着手撰写此书,直到付梓身陨……”
身陨二字一出,一直被学生刻意隐藏的念头在此时忽然强势涌出。
于先生何止身陨。
他为救学生与歹人同归于尽,在爆炸与烈火的焚烧中,一寸皮肤都不曾留下。
有人已经开始啜泣。
吴所仕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平静地说,“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于先生几日前便托孤似的将这些书卷的所藏之地告知于我,并嘱咐务必交付于学生们的手中。”
手中五本书卷分给栗铜、苟旦与赵芊芊等人,吴所仕将其中一卷塞进自己的袖袋中后把包裹书卷的布包折叠规整重又埋进了土坑之中。
身后有学子抑住自己的哭声,只悄悄用衣袖擦抹眼泪,吴所仕静静听着,手上把湿土拍打整齐的动作也不停下,他像是给学生们又像是给自己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道理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师存在的地方。
怀揣着于先生亲手撰写的书册,安南书院众弟子皆跪倒于吴所仕拍打整理的土包前,含泪叩首,齐声高曰: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这声音震起了田间飞鸟、震醒了山中新月。
一只修长如玉、青筋分明的手挑开车架窗幔,在学子的高声呼喊中,瞧见了田上新月与山间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