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张其实对接下来的训练还挺好奇,正巧唐丸给他递了个纸条,这小胖子不仅人如其名,还见字如面,一笔字也像个歪歪扭扭的孩儿体,气球般地飘起来问他:“你来之前洗澡了吗?”
裴张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一会见他刷刷刷又递过来一个字条:“这可能十天半个月洗不上一回,我都快馊了。”
裴张:“……”闻出来了。
唐丸又问他:“哎裴哥,这几天我看过走兵时候的体能和理论考核,你的分数那么高,怎么会没去军校?”
裴张的眼神在纸条上停滞了一瞬,随即平平地回道:“没考上。”
裴张顺便问他:“你们这几天都练啥了?”
唐丸很快也回:“没啥,打扫卫生,叠被子,背条令,跑圈,和挨怼。以及,不好意思啊裴哥,我多嘴。”唐丸为表歉意,还画了个流泪的狗头。
裴张皱眉:“三个月就练这?”
唐丸一脸苦相:“美得你,人到齐体能和军事训练就开始了。别急,后头有你受的,快睡吧,明早四点半还起来轧被子呢。我特么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受这罪?!”
裴张回,既来之,则安之,便打算睡下了。
他正定了个四点半的闹钟,手表嘀的一小声,岂料唐丸大惊,冲他瞪着眼连连摆手。
裴张有些诧异,看着唐丸肉嘟嘟的小手给他比划的十分活泼,比了一个八,再摸了摸表,又朝他下铺怒了努嘴,两手张在嘴边做出河东狮吼的咆哮。
裴张叹口气,一人一个也是挺吵吵的。唐丸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裴张比了个明白的手势,临睡前还是定了个35的,好歹能保底。
新兵营地处荒僻,九月初仍旧暑热未消,夜里的虫鸣时有时无,仿佛又回到出榜的那个夏日。
蝉声聒噪里,病床上的母亲听人说发了榜,催他去看成绩。
裴张对过答案,知道自己发挥得不错。南渡县向来高攀不上京城的第一军校,但三年来,裴张一直是县重点炙手可热的最大希望。
他的录取也是这么多年来裴张和裴妍共同的指盼。虽然母亲的病还没有着落,裴张是自小拿惯了奖学金的,这一笔县里早许下的丰厚奖金除去学杂费,以裴张的节俭还能余下不少添作母亲的药钱。
至于欠下的巨额医疗费,他只能去县里申请贷款,留待工读时慢慢还,也许需要大半辈子,也许总也还不上。
然而裴张走进校园的那一刻,突然有了些别的预感。正门一直向里走,人最多的位置便是贴榜。
裴张一步步走过去,周围所有的师生都侧过他,无声地。
裴张看见他们眼里复杂的情绪,没有一种是过去六年里他熟悉的,羡慕里夹杂的嫉妒,鄙夷里夹杂的忌惮,都不是。
裴张走上前时,人群如红海般分开了。最后一个转过头来的,是一直被他压着一头的万年老二,看向他的眼神,是……愤怒中夹杂的一丝同情。
他仰头看见高高的第一个名字,是村主任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裴张转身离去,没理会叫住他的任何一个人。
回到病房时,护士告诉他有人前来探视,正等在母亲病房隔壁的会见室。
裴张走进门,见到笑呵呵坐在沙发上的村主任,和蔼地看着他,招呼他过来坐。
裴张站在那,听他说:“小裴啊,两头操心考试和你母亲的病,小小年纪没了爹真是不容易。不过现在好了,都结束了。发挥不好也别太难过,人不能逼得太紧。叔叔知道你一直很优秀,走哪条路都能混得不错。你母亲的医疗费,是我们一点心意,不用担心。”
裴张的眼神落到地面上,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亮堂堂地打在地面上,随风忽明忽暗地晃荡。他看到村主任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
裴张开口:“后续的医疗费和药费。”
村主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激动地一扬手:“这个你放心!我和医院打过招呼了,以后你母亲的全部费用,都记在我账上。”
裴张点头:“好。”
是挺好,毕竟凭他自己大半辈子也赚不了这些钱。
裴张回到病房,床头柜上是村主任送来的果篮。他看着裴妍绝望中透着希望的眼神:“没考上。”
裴妍闭了闭眼:“……是我没用场。”
裴张静了静,道:“对不起。”
裴妍吃力地撑着浮肿的身体,从床板下摸出一叠破烂然而叠的整齐的小钱递给他:“再复读呢?”
裴张看着母亲消瘦的脸庞,将钱塞回她手里:“买点肉吃吧。我去入伍,用不上。”
裴张一直知道母亲对第一军校的执念,她自己曾经被断送的梦想,便想由他继承。
况且在与亚种争斗的年代,除了军校出来的文职干部与技术人员还算生活安稳,普通人几乎没有别的出路。入伍从大头兵做起,熬出头可就难了。
裴张听着夜半的虫声想,母亲不会原谅这个决定。
但他会在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