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年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往常这个时候奶奶已经入睡了,今天比较特殊,回来的晚,家门门口悬挂的灯在黑暗里散发微弱的光,几只飞蛾绕着光扑腾着翅膀。
奶奶在医院转醒后,就一直处于迷糊的状态,孟谨年让她坐在凳子上,打算简单的弄些吃的。
点火起灶,孟谨年蹲下打开下面的柜子,里面很空,只放了一袋挂面,“奶奶,咱们今晚就吃挂面吧。”
无人回应,孟谨年回头瞅了一眼,见老人老老实实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色的热气升起,又消散,锅里的水带着面一起翻腾,孟谨年盯着锅发了一会呆。
屋子里只开了厨房里的一盏灯,灯的正下方便是餐桌,老人牙口不好,吃得慢,孟谨年托着腮等老人吃完。
今天可能是挂了水,走了太久了,总之胃口不是很好,剩了半碗,奶奶就放下筷子了,孟谨年默默的把剩下半碗吃了,把碗洗好。
把药吃了,老人躺在床上依旧不肯入睡,拉着孟谨年的手,孟谨年在窗前放了个板凳,方便坐着。
她看上去又老了很多,头发发白又稀疏,皮肤松弛,不加掩饰的垂了下来,眼球浑浊,没什么光彩的看着虚空的某个点。
又等了一会,孟谨年发现那双眼睛竟然泛起了点点水光,手上那双枯瘦如柴的手突然用上了力,孟谨年微微俯身,那干瘪的唇在颤抖的说些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老人缓慢的说出这句话。
孟谨年说了个年份,老人半晌了才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今天格外不同,孟谨年想今天是不是没有看黄历,大家都变得和往常不太一样,此时看着奶奶,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奶奶病了之后最清醒的一刻了。
“是啊。”她说,“奶奶你想到什么了吗?”
老人的目光动了动,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又讲起了那个她说过上百遍的故事,不同的是,这是她最清醒的一次。
“我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我的母亲是干报社的,我那时候十八岁,本来要去国外读书的,谁知道呢,谁知道呢一天雨夜,几声枪响之后,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我就没出国,去了好多个地方,等我再回到家乡时,有个姓孟的商人说要和我结婚……”
老人看着孟谨年,喃喃说道:“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说要和我结婚,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原来是我家那几房叔叔伯伯,不知道受了人家多大的恩惠,欺负我没有了家人,硬是将我嫁了过去……我这才知道,他家竟然还有个半大的小孩子,我这是给人做继母的咳咳咳……”
像坏掉的机器,运行时发出兹拉的声响。老人咳的很幸苦,半天喘不上来气,然后她又接着说:“我刚到那的时候,那个小孩就躲在人后,怯生生的看着我,我那时候想,他这么小就没了妈多么可怜啊,我就感觉这小孩和自己有点像,就……就想对他好点……我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知人识理。他一开始也怕我,后面就好了很多。”
“我想,一直这么过活下去,倒也不错……谁成想人早就烦了我,那孩子长大后,他父亲给了他点钱让他出去锻炼下自己,钱全被他拿去花天酒地,混迹烟花柳巷,我替他瞒了好几次,也私下训过好几次……咳咳咳,纸还是保不住火,他父亲还是知道了,动了火,上了家法,一时间没缓过来也就去了……”
“那逆子!那逆子!”老人突然激动起来,瞪圆了眼睛,“竟然认为是我告的密,才把他父亲气走的咳咳咳……后来我与他的关系便水火不容起来,十几年的感情一点也不值钱……那逆子也好久没回家,直到他与那柳家小姐自小定的婚约期限将至,他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儿!”
这就是孟谨年了,孟谨年沉默着听着后续,“他在外面乱搞,搞大了人家姑娘肚子,我问他孩子生母呢,他只说难产离去了咳咳咳……他抱着我的腿哭,说他错了,说他以后再也不犯,我看着他,一时间想起了小时候他抱着我说想妈妈的样子,也做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原谅的他。”
老人真是懊悔,多年后,躺在床上,也会想到当时的决定而抓心挠肺的痛恨,她闭了闭眼说:“我问他怎么办,柳家人怎么会容许还没完婚就有个孩子的存在,他只和我说让我同他一起去外地,对外宣称筹办婚礼,实则是找个地方把这孩子先安顿了,等几年后,柳家小姐有了子嗣再接回来。我真是胡涂啊!胡涂!信了他的鬼话!咳咳咳,等到了,他带着我和孩子来到一座房子前,想着这就是收养孩子的那户人家吧,半天不见有人出来,那逆子说要去镇上找找人,一去不复返,等我抱着孩子发现的时候,连车印子都看不见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件屋子哪里是别人的,分明是留给我们的,门没有锁,在你屋里的床底下,有个盒子,里面是放着一迭钱。”
时至今日,一直存在与老人口中模糊的故事,在今天这一刻,变得具象化。
她松开了孟谨年的手,失神的看着看了十几年的天花板,嘴里低语着:“山高水远,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就当个坏人去吧……”
孟谨年哑然,作为故事里至关重要的的主角之一,却已旁观者的角度得知了整个故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掖了掖被子,轻抚着老人的脸颊,说:“该睡觉了,奶奶。”
她站起来,把灯关了。黑暗中,老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叫住了她,孟谨年俯下身来凑近。
老人今天折腾一番,累得不轻,到最后没力气了,但嘴里的话语颤抖而又清晰:“年年,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有一天,他孟家明说的是真的,来寻你回去了,你就跟他走吧,他家底殷实,这些年即使落败,也比现在好,我……我听说柳二小姐是个……好人……你回去,她会好好待你的……”
“别在这个地方,像我一样,困了这么多年……”
孟谨年喉头滚动,再把翻涌的酸涩压了下去,她让自己笑着:“放心吧奶奶,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