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才放两三花,雪里吟香弄粉些。”注1
正是一年早春时节,京都琉璃瓦上还有残雪未消,料峭春寒仍盛,而此时正是梅花最盛之时。
两位身着锦衣的贵公子下了马车步行,赏玩京都城郊的景象,一路上还遇到不少马车,间或有人撩开帘子打招呼。
“罗家这别院置办得好,一路走来竟也能看到点草绿,怪不得办这春日宴。”
江乐松一身碧色竹纹圆领锦袍,手里拿着一折扇,端的是一派风雅。他身边的紫衣公子却出神着,久久没有回话。
“寄南兄?”江乐松拿起扇子一敲他肩膀。“还琢磨他怎么推了你的邀约?”
“不是愚弟说道你,他外放才回,进的又是御史台的官职,总要避嫌才好。他年节都在衙门里忙,想来是有要紧事办……”
两人说着就进了这别院,被两个小厮领着过了照壁,一路走过石板路直到后院都未停下,又过了一道门到了梅林。
隐隐的古琴音和交谈的声音飘了过来,这里草甸露青,花苞初绽,大片的梅花粉白红交织,梅花的清香气夹着清寒让人浑身一震。
“呀,说曹操曹操到,他今日竟来了罗家?”
江乐松扫了一圈,远远地看见一个花青色身影端坐在梅树下,看向李寄南。话还没说完,李寄南已然大步往那走了。
“彦泽!”
端坐在花重人稀处的青年闻声一顿,他转头看过来,手里还端着杯清酒。
他今日一身花青色绣仙鹤的圆领袍,青丝挽起同色绣纹的发带垂下,衣袍上沾了花瓣。
他眉眼生得精致惊艳,眼神却淡远,看见他们来稍一笑,风姿斐然,清梅让三分。
“宋彦泽,进了官就是不一样了,架子忒大。还得借着三品大员罗大人的面子见你。”
宋彦泽看向江乐松无奈一笑,敛袖为他倒酒,又看了一眼盯着他的李寄南,垂眼也为他倒上。
“回京诸事烦扰,实在是脱不开身,不是有意的,先赔罪了。”
他缓声说着,饮下满一杯酒,江乐松一笑,伸手拉拉李寄南。“行了行了,现在舒服了?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给你斟酒赔礼了。”
李寄南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又抿唇饮下清酒,最后轻声说:“还未恭贺你,本打算结束了去将贺礼送你,现下倒是巧了。”
江乐松讶异了一瞬,李寄南掏出只玉簪,流云簪头。
宋彦泽扫了一眼,玉簪水头很好,不是凡物。
江乐松见宋彦泽像是要拒绝了,立刻笑着拿过来站起来替他簪上。
“御史大人就收下吧,改日你还得给我们送赔礼呢,别忘了。”
宋彦泽不好再多做什么,只好拱手道谢了。几人说了几句话就转到了这的主人。
这是户部侍郎罗简的产业,罗家在京都也算是贵户,家中还有个嫡子在工部做官。
户部是管钱袋子的衙门,少不了和人交际,他一办春日宴各家小辈都来捧场了。
只是宋彦泽竟然来了,他虽是礼部尚书宋家庶子出身,但不受宠,自己也不好交游走动。
早几年一直外放江南做官,回京又是御史台这样敏感的衙门。是以,一个四品大员在这独自饮酒,竟无人来扰。
“小宋大人!贵客啊。”
罗简着一身便服终于来了,一来便快步走到他们这边和宋彦泽打招呼,脸上带笑。
罗简一个三品大员,又是和他们父亲一样的年岁,如此重礼却没人敢说什么。
“罗大人说笑,下官听闻京都盛景之一便是您别苑的梅花,便来凑个热闹了。”
罗简信没信无人知晓,只是面上总不能拂他面子,拉着他要上座。
当今圣上暮年了越发疑心重,近年来御史台越加倚重提拔,更是可越过内阁向圣上只递,谁敢给他脸色看。
这位都不算难办,要是那位,才真叫人打两句机锋的机会也无。
罗简想到这稍稍心绪平了些,笑着为他斟酒,低声问:“听闻小宋大人此前是在淮州任知州,又是祖籍徽州,不知来京都可还习惯?”
宋彦泽一笑,人看着虽清冷,但说话待人没有傲气。
“倒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近日里慢慢地也就好了。”
“那便好,听闻大人还住在驿馆。这都两月有余了还未曾置办宅子,可是有难处?”
“罗大人。”宋彦泽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打量又似警告。
“皇上已赏了,倒是不用下官操心。”
罗简心一紧,连忙噤声说了几句皇恩浩荡的漂亮话。
若是其他时候,他不用如此急躁,只是最近,户部隐隐有风声,不太平啊。
他一个新上任的御史台四品御史一声招呼不打的来了,他心里怎么能不犯嘀咕,偏偏人家什么都不问也不试探……
宋彦泽垂眼看着前面高台抚琴的优伶,也不主动开口。罗简已经暗自擦汗了,斟酌着要不要开口试探……
“大人!大人!”
一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跌坐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席上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羽……林卫御前使……”
他颤声说着,一道粗犷洪亮的喝声已至。
“羽林卫御前司办案!”
小竹门被一脚踹开了,一队红衬黑衣的带刀汉子闯了进来,各个面容肃穆,那气势是沾了血的凶煞气。
罗简当即就看向宋彦泽,宋彦泽却也是一脸诧异,眉头微皱。
“敢问各位,何故闯进我宅院?又是办什么案子。”
为首的黑面蓄胡的汉子直接一挥手,看着罗简就粗声道:“拿下!”
罗简瞪大了眼,当即喝斥,但眼看着他们就要过来了。
宋彦泽眼皮一跳,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袖。“慢着!”
他缓步走下来,另一边的罗简赶紧走到他身后来。
席上众人皆是被这变故吓傻了,无论是谁家的贵公子皆是满脸惊惶,低头避开。
那可是羽林卫御前使,羽林卫本是皇宫圣上亲兵,但近几年倒腾出了这么个御前司。
可凭圣上诏命不用过堂,直接闯进一品大员的家中,抄家扣押。
宋彦泽这个一脸淡然的才是让他们无法理解的,甚至还敢拦着,更是胆大。
“可有诏命?”
为首的汉子打量了他两眼,略一拱手:“竟是小宋大人,我们家大人说了,若是小宋大人过问诏命,就请大人亲自去向他讨。”
宋彦泽眉头皱起,众人皆是一脸惊诧,那煞神是做什么,不上不下的倒像是找茬。
宋彦泽一振袍袖,冷笑了一声:“既没有诏命,那今日我便在这看谁敢带他走。”
罗简现在根本没那个心力考虑这是怎么回事,只狠不得抱住宋彦泽大腿。
“我当是谁敢拦御前使办事,原来是小宋大人。”
一人不紧不慢地从院门走来,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手指绕着上的红穗子。
另一手拂花,动作粗暴随意,梅树花叶震抖,花瓣扑簇簇飞落在泥地,当真是个煞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