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王年纪轻,一派温雅仪态,见人三分笑意,平日爱弄花草字画。
他立刻上前一拜:“父皇……这……儿臣并不通晓户部事宜。”
“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李恒转过脸暗自思索,一边年轻的太子脸上表情一松,看了一眼这个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低着头推辞的兄弟。
余注……御史台……又是御史台。
蒋亭渊没看过去,也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宋彦泽却了悟了什么,这位瑄王殿下,当真是藏得深。户部的缺不能再空了,这才是年初,一应事宜都需要尽快运转。
御座之上的皇帝发话:“好了,不会做可以学,可以问。”
这就是定了。
“户部侍郎的人选就交由你,慢慢斟酌向朕举荐。”
看来皇上也没有完全信瑄王,在其中没有运作,这是在试探。
一切尘埃落定,去岁的亏空补了一半多,总算是没那么难办了。
朝野上下却开心不起来,这是从他们身上找钱,刀子还没砍到身上但看着不免兔死狐悲。
宋彦泽下了朝慢慢走在宫道上,身边除了一个蒋亭渊一个人也没有。
他正出神着,差点踩空一阶,蒋亭渊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
“不成体统。”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出,宋彦泽循声看去,是他的“父亲”礼部尚书宋安。他长须白面,皱着眉头瞥向两人,定在宋彦泽身上。
“不求你给宋家光耀门楣,只求别辱没门庭。”
宋彦泽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最多是觉得他很好笑。蒋亭渊却直直盯住宋安,冷笑了一声。
“宋大人说的哪个宋家?京都宋家?”
“小宋大人不是徽州人士吗?”
宋安生平最好面子,满口家族荣耀,却最是薄情寡义。
祖母不接入京都奉养,发妻不爱护,哪小妾、歌姬和通房毫不顾忌,也只当她们是消遣的玩意,也不善待。
他一振袍袖冷哼一声,背手便走。
蒋亭渊看着他的背影,扬声玩味地说道:“宋大人,看你眼下发青,走路虚浮,想来阳气不足,肾气有亏啊。”
宋彦泽一扬眉,忍不住笑。来往的朝臣怎么可能听不见,都狐疑地往宋安脸上瞥去,宋安气得涨红脸遮住脸就走。
“你这一套,够他气半个月了。”
宋彦泽被这么一打岔,刚刚窥见朝堂波谲云诡的凝重散了,一扯他的袖袍,走出好远了都在笑。
“这就开心了?”
蒋亭渊皱眉,完全不能理解这就让他那么高兴,不痛不痒的几句又不算报复。
宋彦泽觉得他话说得奇怪,也没多想。
直到晚上下值,听说宋安在府门前下马时,不知怎么,马受了惊,一脚踹在他后背,整个人撞到门槛上磕掉了门牙。
宋彦泽暗自乐了一会,没过一会,又听得刑部的人来回报收押情况,他听了一耳朵。
说是怪了,胡众收押抄家时不小心摔了,把胳膊腿都摔断了,头还破了个口子。
宋彦泽笑容一滞,走出衙门看见蒋亭渊负手站在马车旁等他回去。
“今天怎么一直看着我?”
蒋亭渊解下腰间雁翎刀,随手放在一边,本来是垂着眼的,猛地一抬眼捉住了宋彦泽的眼睛。
“看你是个什么人。”
宋彦泽摘了官帽,蒋亭渊看了一眼他头上的疤痕,又瞥了一眼他头上木簪。
“那得出结论了?”
蒋亭渊眉骨高,不笑的时候又冷又凶,低头时窄双的眼睛看着像是在生气,一笑了不得,看着就是在琢磨怎么弄死别人。
无人不怕他,京都里的孩子哭闹不止,都拿他压神。
宋彦泽却没觉得害怕过,就觉得他欠欠的,身上有种很难说明的浑劲,却细致温柔。
但他做着皇帝的刀刃,又一脚掺搅进了夺嫡。
“算了。”
宋彦泽叹了口气,垂眼看着他解下的雁翎刀,花纹制式朴素,皮革金属冷硬,只有红穗子柔软漂亮,看着也有点旧了,但被爱护地很好。
他下意识伸手一戳那红穗子,这才看见前面是一截红绳,像发绳?
蒋亭渊一直看着他,猛地伸手将他的手同红穗子一起抓住了。四目相接,宋彦泽忍不住喉结一动,怔然地看着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急切渴求,又有些小心翼翼,这在蒋亭渊身上,就觉得很莫名。
宋彦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他们太越界了,亲密过头,他一边习惯一边提着心。
“其实我的伤已经大好,你……”
“你想看看这把刀吗?”蒋亭渊打断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从带着他体温的刀柄,一路缓缓抚摸着。
“御前使配绣春刀,是仪仗刀。这把刀从兖州就一直跟着我,叫雁翎。”
噌,抽刀出鞘,雪亮的刀锋森冷。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宋彦泽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低声轻缓地念着。
“它是战刀,杀人的刀。”
宋彦泽忍不住抬头看他,蒋亭渊脸上是一种惯常的漠然,没有惶惶,没有对人命的感慨。
“那天,在山崖下救你回来后,四个御前使,大仓主事十人,我只提回来两个审。”
“肃清御前司,杀了十二人。”
蒋亭渊说完松开了他的手,抬眼看着宋彦泽,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细小的神情变化。
宋彦泽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柔软,一看就是握笔的手,他抓紧了刀鞘,让雪亮的刀锋缓缓入鞘,眼神平静。
“你想要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