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
公仪林平静地盯着清江河面,心里头却是波涛汹涌:快想想还能说什么,书还是山,淹死还是打野鸡,我得找借口逃,沈钟你个畜生到底死在哪了……他感受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拘谨和局促,何时在人面前露丑过了,今日的嘴像被施了咒。
“你才几岁,自然不会成家。何时来的玉河村?”
“今日刚到。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大约、也许是五年吧。”
“哈,是吗,挺久——”
陶修说话的语调平和,均匀有序,他也把视野放在河面演练的船只上,揣摩对手的实力,但这表面上的平静也是装出来的。他在身侧摸索到一把青草抓在手中,在回答公仪林几个问题后吃惊地发现野草已被连根拔起。
公仪林自认在陶修不紧不慢的语调中找准附和他的速度,但开口问的又是蠢话:“你的两只羊怎么样了?”此话像在问候这些年那两只羊过的可好。
陶修缓慢的节奏被他乌烟瘴气的问题击破,张嘴“呃、呃”两次,回道:“现在家中还有三只,那年你看见的两只早就卖了。”
话音落下,公仪林的不安和沉默渐渐露出表面,陶修也伸手抓住另外一把草。
陶修道:“我打听过沈家的下人,他们说你后来没再来玉河村。”
“我去了醴县,离此很远。”但这只是借口,他不过在兄长公仪檀的眼皮下待了一年就匆匆回了汝丘,他也好奇居然有五年时间没来姑母家。
二人挖空心思打发这段艰难的碰面时间,无论是现在的年纪还是分开的时长都不允许他们讲更深入些的话题,而敷衍、客套的话拢共那么几句,讲完就没了,好在此时从石桥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正是晌午,该回去了。
河边人群慢慢散去,陶修跳回龙舟把船又朝岸边停靠一些,系紧缆绳,拿着舟楫对公仪林挥几下:“公仪公子,我先回去了。”
他依旧独来独往不与人为伍,出挑的相貌和孤傲的神态与玉河村的简陋格格不入,像颗莹润的明珠滚进沙石里。
陶修已走下十几步,公仪林立即从草窝爬起来追上去:“陶修,我想去你家看看。”怕他拒绝,又加一个致命的请求:“到你那蹭顿饭。”
国人历来淳朴好客,招待客人最直接诚挚的大概就属饮食吃饭了,这也是主家最难直言拒绝的事情,何况还是客人主动提出。
陶修终于被他乱放的箭矢射中脆弱的自尊,始终没敢说出拒绝的话。公仪林从他失了分寸的脸上看见自己的胜利,很得意自己在一瞬间竟能想到如此聪明的借口。
“今日不行,明天吧,明天再来我家。”纠结一番,陶修还是直接拒绝他小小的请求,抓紧浆匆匆走了。
被拒的公仪林还站在原地回味二人刚才尴尬拘束的对话,沈钟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把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语气鄙夷地问:“那小子是不是很清高,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三年前他的羊吃了别人家几棵庄稼,被一群人揍的半死愣是不吭一声,他越是那样别人越想找事。”
公仪林掀掉他的手转身惊问:“你们还是经常打他?”
“别带上我,我从来不与他来往。我真好奇他这样的闷葫芦居然还能活下去,处处找活干养家里半瘫的陶老头和妹子。说起他的妹子,长得娇滴滴的,打她主意的人真不少。”
“陶修平日都做什么活去养家人?”
“哪里有活哪里就有他的影子,跟老鼠一样整个春夏秋都在储存粮食过寒冬。”
几句话让公仪林明白刚才被拒的原因,他沾沾自得的小聪明对陶修而言,恐怕不仅是食物上的拮据,更多还是无法满足朋友的要求生出的愧疚。
“他不像玉河村的人,待在这穷乡僻壤真是委屈他了。”公仪林望着陶修远去的背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是吧,我也觉得他迟早会离开这里。长着一张公子哥的脸,可惜命不好,掉到泥淖里来了。前年圣上出兵北伐齐国,他拎着包袱就去了军府,因年纪太小给撵回来,看来那小子是打算闯一番事业的。”
“他要去投军?”公仪林再次震惊。
“他家是军户,若到用兵时,不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