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林哪倒过溺盆,又惊又嫌,把脸上的汗巾重新扎紧,抓起石灰搓了双手,十指火辣辣的疼。挨住把每间房的溺盆搬到一处,提到安桂指的地方刷洗,他闻着刺鼻的臭气干呕数次,双眼熏的睁不开,不知何时一串晶亮的泪珠在鼻翼上来回晃动。
刷好溺盆又挨个放回原处,一直忙到清晨的日光从枝叶间柔和的透过,他蹲在寺庙大门的拐角处,抬臂闻下黏在身上久久不散的臭味,目光惘然。
安桂伸手招呼他,远远就不怀好意地笑问:“脸都黑了,是不是气我给你安排了脏活?”
公仪林步伐踟蹰,慢慢走过来瓮声说:“替陶修做的,尽管吩咐。”
安桂:“等这场温蛊结束若还留得性命,县里一定会数倍犒赏在此付出的每一个人,还有几乎丢掉性命的医工。”
“没了性命的人怎么办?”
“抚恤亲属。”
公仪林把熬好的杂粮粥装进桶里,对此处的粮食、药材等物的来源有些不解,便问:“西海县封闭大半年,这些物资靠谁给,县长应该很头疼吧。”
“温蛊发现的早,控制也及时,县长之所以答应封锁整个县必定是朝廷拨下钱财,还有邻县赠送的药材和粮食,若不如此帮助,谁肯答应把管辖之地隔绝起来,他们比谁都怕县里出现瘟疫。”
“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快了,快了,都大半年了。温蛊乃夏瘟,应季而生,天气越热越猖狂,现已转秋,天气逐渐凉爽,病患比夏天高发季时锐减许多。”
“这里最多时躺了多少人?”
“听说这里免费施药,各个村子都主动把人送过来,最多时足有两千,地上到处都躺着人,嘈杂、混乱、肮脏、尸体,简直是地狱,每天要死十几个,不忍回想哦!”安桂用很轻松的语调描述夏季最混乱的场景,没给听的人造成太深的压抑。
公仪林刚要拎粥桶去散粥,安桂叫住他:“你刚刷了溺盆,这会去散粥,你当他们瞎啊,回来。”说着给公仪林舀了两碗粥:“你和陶修一人一碗,吃过了再来洗锅洗盆。”
“多谢。”
公仪林用一块破木板端着两碗烫粥回草棚,远远地望一眼棚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踏实。
搁下粥后站在床边查看陶修的症状,他像个听话的孩子,安安静静的。要唤醒陶修时突然发现他放在胸前的右手里握着一样东西,小心翼翼给抠了出来。
是枚黑玉章。
是黑如纯漆的墨玉,此章像是边角料所制,顶端刻着麒麟,小小一枚,摊在掌心既精致又莹润,他哈了一口热气用力将印章上的字按在手面上,被按的位置白了一片,隐隐约约露出“萧康乐印”四字。
公仪林不禁愕然,原来他曾姓萧。
他对萧姓的认识自然源自短暂的前朝和门阀世家兰陵萧氏,从这块玉的质地推测,“萧康乐印”几个字刻的很稚嫩,一看就是练手之作。若不是富贵家族很难挑此好玉给孩子练手,不知陶修会是哪个萧家之后,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或许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为了几两碎银却躺在陌生小县的疫地奄奄一息。
公仪林把印章揣进自己怀中,轻声唤道:“康乐,起来吃些饭吧,外面晨光清明我扶你出去晒会太阳。”
陶修摇头呻/吟几声。
“只有吃东西才有体力扛过去,我扶着你起来吃,你不是一向很听话吗?”
陶修没有丝毫回应,把双臂朝胸口拢了拢,牙齿上下打颤,摩擦的尖锐声刺的公仪林恐慌无力,抓起陶修的手沉声喊道:“康乐,你要对得起你这个名字。也不能吓唬我,我大老远跑来这里替你熬粥倒屎盆,绝不许辜负我的‘千金之躯’,你必须起来跟我道歉,必须雕点小玩意送我才能补过。”
陶修的过分安静令他害怕,宁愿他像其他病患惊天动地的咳几声。米粥喂不进去,公仪林无措地坐在床边一口一口把两碗粥都吞下去,放下碗立即冲进石屋找三位仁心济世的老医工。
三位老医工头发都已花白,留长长的白须,说话温和缓慢,坐在同一张案几前核对药方,讨论药材的添减和换方。忽见门前闯进一个慌乱的少年,齐齐抬头看去。
“老先生,我的同乡他,他从下半夜一直昏迷到现在,求你们跟我去望一眼!”
一个老医工从纸里慢慢抬起头问:“一直在昏睡中?咳嗽如何,脖子是否肿大?”
公仪林刚仔细观察过陶修的全身,没见脖子肿胀:“一直睡得很安静,咳嗽时全身痉挛在一起,脖子没有异样。”
那医工道:“回去再观察,脖子肿大者才是最严重的,若睡的安静你也不要打搅,让他清净的睡,这是最轻的病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