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之时?”又是个要去等待、期盼和煎熬的漫长的期限。
这一夜看起来过的很平静,屋里暖和,床铺也柔软,但陶修没觉得比在军营睡得舒服,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公仪林身上。这混小子睡觉像只蜘蛛到处都是腿和手,无论他怎么挪和躲,总有胳膊、腿搭在身上压着、撞着,碰到胸口伤处时,有种灵魂从天灵盖出窍的痛楚。
清晨洗漱时,陶修回想夜间被冻得到处摸被的无可奈何和伤口被压时灵魂升天的憋屈,漫不经心来了句:“公子啊,今夜回去睡吧,我对你存有的一点喜欢就要因你睡觉不老实而消失殆尽了。”
“你说什么?”漱口水在口里咕噜咕噜几次准备吐出,公仪林听到他想听的几个字忽地把水咽下去,忙擦嘴又问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睡觉不老实。”
“你装糊涂也迟了,我都听见了。来,我帮你洗脸。”
给公子房间送完热水的润润退出后,拎着烧水的铜壶一路飞奔,轻盈欢快,甜美的笑容里夹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分享欲望,她猛的推开房门,对冰清玉三人喊道:“快,告诉你们一件新奇事,谁给我捶腿我就跟谁说。”
“那就不稀罕听。”
“是关于我们公子和陶公子的事情。”
三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凑到润润身边叽喳乱问:“陶公子的容貌经得住近看吗?”
“何止是经得住,比远看还英气俊朗,声音又温和好听,他跟我说‘多谢’。”方才不过是替陶公子倒了半盆洗脸热水就得到一句温柔的谢意,润润醉在其中,捧脸呵呵傻笑。
“陶公子多大了,那身伤又是怎么来的?”
“不过送一趟热水,我哪里能打听那么多,慢慢来嘛。”
“我们公子昨晚也住在那屋,他们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这句话陡然提醒润润,她鬼头鬼脑把四下扫视一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正要说这个,我进门时,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四颗头又凑近一些。
“我看见我们公子在帮陶公子系衿带,从这里开始,然后到这里——”她从肋骨向下滑,又慢慢移至腰际,作个系结的动作,默默等待其他三人的反应。
那一个结像是打在几只雀儿的心上,她们一齐发出好奇的叹息,想象润润有幸看见的场面。
这时,冰冰提出疑问:“陶公子的手臂不是伤了吗?他确实不能自己穿衣裳。”
润润驳道:“我们来此是做什么的你忘了?无名小院的杂活重活大管事几乎不让我们做,但伺候公子的细致活难道也不能做?”
“哦——”她们又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晚上的热水我来送吧。”
“既然都想送,那就轮流来。”
四个姑娘嘀嘀咕咕把伺候人的活分配的干干净净。
五日后的傍晚,陆颢如愿来到无名小院。站在大门前,仰头一字一字念出新挂匾额上的名字“绒华院”,正琢磨其中的意思,刚好公仪林从内迎出来,他就指着门匾问院主人:“你这院名是不是错了一个字?”
“胡说八道,求了大半载才得来的名字,万金难求。”
“哪位高人赐的名?我只听过‘荣华’,却不知‘绒华’是何意?”
“不管用哪两个字,对屋主而言,名字有其特别的意义就够了。”
“这字写的有点……或许是我不懂书法大家的风格!”
“不懂就不要多言,我觉得挺好的。”公仪林捏着下巴,又一次溺在天真稚气的几个字里。
陆颢走进厅堂,受邀的几人都比他先到,施礼时打趣道:“一散了值我就往这边赶,你们俩居然比我还早,可见你们上值时都在浑水摸鱼。”
公仪鸾指着陆颢手中的两坛酒说:“我们也都刚到,你在路上买酒耽搁时间还说我们浑水摸鱼,还怕槐序这里没有酒,给我瞧瞧你买了什么?。”
陶修不确定陆颢是否记得自己,他起身走上前与之客气行礼招呼。
陆颢确实没在第一时间想起此人名字,随后猛然记起去年冬他从冰冷的河里爬出来的苍白模样,如今一年过去,这人好像还没从那场挨冻的伤势中恢复过来,可怜巴巴孤立无助,“你就是景风所说的漳南城门两百勇士仅活下十八人之一的陶修?他说不甘落后于你,非要在那场仗中夺一份功劳,气人吧?”
陶修道:“公仪景风临危不惧,勇猛无畏,此次能拿下漳南,若不是他率军冲进城内扭转南门败局,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死于敌军刀下。”
“是啊,我们几人十分钦佩他的勇气,今日特地来此听他讲述那夜的经过。”
来人只有陆颢、公仪鸾、李颂三人,这是群年纪相差不多又因某些必要的原因经常来往的团体,聚会时常对朝中看不惯的人或事骂不绝口、与不同于他们阵营的朝臣勾心斗角。不管入仕时多自视清高的人,一旦身处这个环境、蹚了朝堂这汪池水,不可避免会找到与己相同利益的团体加入进去。有时公仪林看他们大骂杨弘易一党人,总会安静地记起自己曾经说过绝不与人为党的天真话语。
这是个“志趣相投、党同伐异”的群体。
入座时,李颂拎起还没把坐垫焐热的陆颢,指着他身后的一盆兰草说:“这盆花放你身后可惜了,过来,我们换个位置。”
陆颢不知他的意图,欣然起身与他换过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