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城则平静许多,对陶修郑重的承诺一句:“今后你的安危由我来守护。”
十日后,陶修等人启程出发。
登船前,陶修与来相送的同袍一一道别,走到安桂跟前时,安桂把怅惘的目光从江面上收回,对陶修说:“兄弟有前程我该开心,可是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陶修握住安桂的双手,“安大哥,你救了多少兄弟的命,在大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我很敬佩你。我也知道你归乡心切,等我有能力就想办法把你要过来。”
安桂打断他的话,摇头笑道:“不必,行医者救死扶伤,到哪里都一样,留在此处我的作用更大,我只是难过你要走了,再见面不知何时。”
“相隔不过百十里,想见就一定能见。”
“对,想见就一定能见。你的膀子多加注意,按我教你法子,每隔一段时间就针灸一下、敷一敷。”
大江上烟波荡漾,头顶云淡风轻,陶修站在大船上回望待了两年多的地方,以为这个时候是永远离开此地,心怀不舍、与同袍依依惜别,殊不知几年后他会以另外一个身份再次奔赴江矶大营,为将倾的大厦抵上最后一根梁柱。
* * *
漳南城内,已有县署的官员和少数知道新任县尹要来上任的百姓在南门迎接。南门上旌旗翻动、守城的卫兵沿城墙肃立,对新城主的到来目不斜视,场面严肃庄重。
与上次偷摸进城不同,陶修在敬畏的目光里向路旁好奇、热忱的百姓拱手行礼。百姓翘首引领一睹新城主的姿容,看见马背上城主不苟言笑却不失温和的脸,也看见了浩然正气,听说他是去年攻城活下的十八勇士之一时,人群突然朝这一队人马不停地抛出从田野刚采撷的野花,有人泼雨似的洒出红豆。
百姓对一个好官的殷切期盼莫过于此。
他们在不知新城主为人品性的情况下只能暂对着这张出类拔萃的脸欢呼、议论,“希望是个好县令,别学那只‘土鼠’。”“年纪太轻了,难道朝廷派不出一个更适合的人来做城主?”“豁出命把北人赶出吴州的年轻人绝不会成为彭枝礼。”“只能拭目以待了,时间会照出所有妖魔鬼怪的真脸。”
县署安顿下的第二日,陶修就去永定寺拜见师父辛南佐。
辛南佐前一日混在百姓中间凑热闹时,才得知新城主竟是自己的徒弟。
陶修身着公服器宇轩昂,从他脸上好像看见当年萧瑛的影子。十五年前辛南佐不愿提及的夜晚,在岳阳王府慌乱无措的人群里对萧瑛偶然一瞥,那人的英俊、贵气在四处奔忙的人群里尤为显眼,辛南佐从未见过似萧瑛一样耀目的人物,那一瞥在心里留下深刻印记,比那晚他亲自打晕小世子改变其命运留下的印象还要深刻,第二个给他此种感觉的是两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公仪家的公子。
辛南佐躲在人群里胆怯恐惧了,他闭上准备嘶喊的嘴,收起高举的右臂,慢慢缩进人群。马背上的年轻人不管是模样还是身份本该似萧瑛一样光彩夺目,是自己,亲手毁了他。可这徒弟竟然从最卑贱永无翻身之日的军户一跃成为漳南城主,他在惊恐之下有预感,陶修还会走的更高,最终会碰到萧家人。
辛南佐用纳衣堵住双耳,还能听见寺院大门外徒弟的声音。
当初陶修到陶家想要逃跑的几年,他把善意的辛南佐当作唯一亲人,讨好似地拉着辛南佐的手:“师父啊,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找不到比你还亲的人了!”
辛南佐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玉河村,回想与徒弟过往的点滴,一声声“师父”与门外的声音糅合在一起,他分不清门外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了。
“师父,我知道你在里面假装睡觉,你不想见徒弟?”
“再不开门我就回去了,徒弟我现在可是有公事在身的人,错过今日想见我就难了?”
陶修坐在门槛上背对着门,知道师父一旦贪玩起来,这个过程将持续很久,依靠在门板上漫不经心地等着,说些“引诱”他出来的话:“师父啊,别孩子气,多日不见难道就不想我?等风吹翻衣摆三次我可就真回去了。”
辛南佐伸手感受风向,每一阵柔和的风都弄得他心惊肉跳,锃亮的脑门上冷飕飕的,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院门前,抽掉门闩豁然一下拉开两扇木门,露出一张狂喜的脸,嚷道:“麟儿呀——”把吓了一跳的陶修搂在怀里,用乱糟糟的胡子来回蹭徒弟的脸:“我怎么会不想你啊,每天念经都念错成你的名字,转一圈给我细看看。”
他把陶修从怀里放出来,逼着他转一圈,“又高了啊,脸上、身上好歹有点肉,看来公仪小子家的伙食不错。”
陶修笑道:“你的眼一定出了问题,我还长高?师父这半年一直在寺中没走?每次见你面都要跟我藏闷闷,下回痛快点出来见我。”
辛南佐抱住粗壮的双臂,气势雄壮,斜着眼从上至下来来回回打量陶修:“我这徒弟越来越出息了。快来跟我讲讲这半年的经历,都遇到什么人了,竟能帮你坐上这城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