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辩听出松林外持火把高喊的声音:“世子——出来啊,世子,你在哪?”
王姓二人自小就养在府里,无家无口,他们从一堆烂草里爬出来时就明白发生了何事,几句达成共同计划,趁着黑夜没命的往城外跑。
萧琢的失踪,岳阳王府反应迅速,快马加鞭通知几个城门全部关闭。第二日,王韵二人在密集的搜捕下无所遁逃全部被捉拿回来。这对无辜少年因此事牵连又延误寻找世子的时间,皆被斩首在树林旁的深坑里。
那晚的辛南佐带了很多兵器及暗器,随意哪样都能轻易把年幼的世子弄死,哪怕仅用蒲扇似的大手也能将他捏死。当他对上萧琢清澈乌黑的双眸,伸出的手不由得犹豫一瞬,他咬牙切齿压下动摇的决心,忽从暮色笼罩的远方传来钟声,是寺庙的钟声,只撞击三下,声音闷重混沌,在暮色里有点悲伤旷远。
干了多年坏事,杀人无数,辛南佐在一个孩子面前现了原形,心底的最后良善让他决定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辛南佐把击晕的萧琢拎在手里掂了掂,确实像只猫,他在落日与西山彻底融合时离开了事发地,用拎刀人的通行令牌轻易离城,把孩子丢在远离城郭的破庙。
岳阳王府彻底陷入绝望和黑暗。
世子丢失的第一夜,王府灯火通明至天亮,人人惶恐不安,慌慌张张进出王府,近千人在寻找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一个带回抚平恐怖气氛的消息。全府上下有任何嫌疑的人都被下到狱中,东角门的四名侍卫肝胆俱裂,跪在深坑旁望着王韵二人被斩首。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府里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他们不知那样美貌年轻的王妃竟会嘶喊出如此绝望的声音,她失去往日的端庄仪态,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等每一个回来禀报寻找结果的人。
本该死的人既然活了下来,就必须有一个人替他去死。辛南佐很快就找到目标并顺利杀害那个孩子,将之伪装成萧琢的模样。这个与世子几乎同时消失的孩子并未引起别人关注,寻常百姓家丢失孩子远不及王府世子丢失来得轰动,他的失踪被王府声势浩大铺天盖地的搜寻彻底掩盖。
热浪蒸人的夏日,三天时间足够一具尸体腐烂变形。
装尸的麻袋突现王府大门外,无人敢轻易解开。那晚,许多人看见高大威仪的岳阳王被人搀扶到血水淋漓的麻袋旁,嘴唇上下打颤,他闭目仰头,站了很久都不敢动弹。
是萧瑛亲自解开装着侄儿尸体的口袋,一颗腐烂的头滚到他掌中。
深夜寂静,火把发出噼啪爆裂声,萧瑛默默起身,悲愤让他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人群里,戏耍了众人的辛南佐意外的被五王萧瑛吸引,这个仪表堂堂姿容俊美的年轻人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当陶修十四五岁初有少年人形态时,辛南佐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萧瑛。
岳阳王妃沙哑的声音撕裂寂静的黑暗,她像一只发疯的猛兽,先是抱着儿子尸体大哭,而后到处寻找能撞击的硬物,她可能已经疯了。
王妃不断寻死那段时间,二儿子萧蕴救了她。王妃感受腹中胎儿轻柔的跳动时,她对身边每一个人说:“麟儿回来了。”
萧琢“死”后,辛南佐才觉察到危机,萧钰绝不会将掌握重大秘密的人活着留在身边。
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辛南佐逃了,彻底离开江陵。后来他回过彭城、到过长安、去过邺城,成了四处流浪的剑客。
有一天,他因疲惫坐在邺城街道的阴暗角落里,看见一个六七岁的要饭花子被控制他的人拖走,突然想起四年前被他生生改变命运的世子,是不是也跟刚才的小叫花一样,肢体残废、爬在烂泥里四处乞讨。
那年的三声钟鼓之声,穿越绵长的时间,带着佛光重新萦绕他心头。
辛南佐当即决定重返江陵,寻找收买萧琢的人贩。
半年时间,他一路打听到汝丘出名的拐子,萧琢就在那人手里结束了最后一程。
玉河村的小钟山,一场大雨过后,山中清新潮湿。叫陶修的弱不禁风的孩子爬在一棵被上一年的天雷击倒在地的枯树上,小心翼翼抠树干上的黑木耳。他拎起陶修的脖子,再次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眸,四年时间,这双眼睛不再神采奕奕,充满忧伤又胆怯,像只还未断奶迷路在林中的狼崽。
“你想学武吗?我能做你师父,我可以教你剑法。”这是辛南佐祈求良心安定的第一句话。
这孩子在陶家过的清贫可怜,几乎把他这个师父当成救命恩人,得空就跑到山上依偎在他身边,催促他讲这些年当剑客的种种事迹。孩子圆滚滚的脑袋枕在他腿上,靠在他腋下,让他一向坚硬冰冷的心多了很多很多柔情。
困境也无法掩盖陶修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他像萧家的人,纯粹清亮的眼睛时刻都在提醒辛南佐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太罪孽深重。辛南佐心里的愧疚与日俱增,越喜爱这个徒弟就越躲着他,时常出去一年半载才回来。他藏着秘密不肯吐露一个字,只有醉时才半真不假地哭泣:“麟儿,师父有愧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