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小子,敢先下手为强骑到你叔父头上来。公仪林沉住气,双臂抱在胸前直视着他,不苟言笑:“好,仲秋节当日我给你展现一下本领。但礼尚往来,我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都行,我对那些取悦人的东西不感兴趣,仲秋节当天你就把礼记的中庸篇背于我听。”
公仪佑精神一震坐了起来,惊恐地反驳:“叔父是疯了?我才这么小,父亲他都不一定能背出来,竟然来要求我?”
“你爹十岁就会背了,你比他缺什么?看你伶牙俐齿什么都不怕的模样,背个书而已嘛!”
“比他缺少的是时间,叔父给我四年时间我也能背。”
“是你先提出的挑战,难得我心情好陪你玩玩,别扫兴啊。”
公仪夫人揽过孙儿又揉进怀里,疼不够,呵呵笑道:“若没有你来衬着,你二叔在我跟前就还像个孩子,这会我怎么瞧他都讨厌,佑儿大胆的跟他比,输了也无妨,祖母给你撑腰。”
一下来这么多人,绒华院的房间挤挤总归是能住下的。夜晚清凉,星空澄澈,绒花树上三两盏灯笼把郁郁葱葱的小院照的格外幽静。树下用光滑的木板建了一方平台,宽敞舒适,足够一家人坐在上面用膳,还够公仪佑来回走动避开他叔父的魔爪。
这还是公仪老夫人第一次在屋外用饭,她仰望枝丫间透出的星光月华,新奇地夸赞道:“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坐在此处连吃东西都变得高雅了。”
公仪曲不冷不热道一句:“一般般,饭上都落了尘土吧。”
公仪檀笑对母亲说:“是母亲见家人难得团聚,心满意足,见什么都格外舒服。当然,槐序的小院确实清雅幽静,看来是下了功夫了。”
“是那帮丫头们闲着无事种着玩。”
“‘绒华院’之名是取自这棵树吗?中间的字是不是弄错了?”
公仪林低头哂笑,“没错,就是‘华’字。确实与绒花树有关,但不是院中这棵。”
晚膳毕,一众人在将圆的月色下说笑一阵,年纪大的小的都熬不住夜深纷纷回屋睡了,只剩下公仪兄弟二人促膝而坐。三年不见的漫长时光足够他们喝上几杯聊上一夜。朝中大事他们不谈,就说些家长里短,公仪檀几番要发问,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知如何开口。
浅金色的月爬至中天,深邃的草丛传出几声蛐蛐的鸣叫,公仪檀眼看兄弟醉意袭脑找不着北,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朝他跟前挪了一点,扶住他的肩膀试探着问:“槐序?能认出我吗?”
“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啊,你是,你是我哥——”他以手撑额,把公仪檀打量一遍,突然饱受委屈的嘟哝道:“哥,你能留在我身边多好。大伯骂我时你给顶着,杨弘易那狗东西耀武扬威时你帮我打回去。我在大殿前跪了三天饿了三天,姓杨的用一个馒头羞辱我,他竟然像喂狗一样把馒头丢在我面前。”
公仪檀对他四月那会受罚一事一无所知,震惊心疼地问:“那件事,你被圣上罚了?为何没告诉我?”
“我忍了他的嚣张,馒头被雨水泡化冲走了,我没吃,但他却逢人就说我吃了,兄长,你跟我说不去计较,我放了他。”杨弘易那狗东西最擅从细处侮辱人,计较起来不值当闹一回,不计较,他的侮辱就像卡在喉咙的刺,咽下的每一口唾沫深受鱼刺剐蹭,食难下咽。
“不用憋着,要不要我帮你出口气?”
“算了吧,都过去很久了,何况,杀一个侍御史足够灭他气焰。”一阵夜风拂过,草木稀碎作响,花香馥郁,公仪林意识不清地望着公仪檀,眨巴几下眼睛,突然歪在他腿上睡了过去。
“槐序,我还有问题要问?”他轻拍其脸,唤了几声都没有应答。
如果说公仪檀一家的到来激起了公仪林心中的汹涌波涛,那么,八月十三那日清晨的一封拜帖就已让他的惊涛骇浪再次天翻地覆。
拜帖是胡峤送到门子手中的,绒华院每日都有拜帖送来,门子把毫不起眼甚至有点朴素的帖子先是交给冰清玉润,四个丫头不识字,围着帖子辨认半天后又交给司子,“大管事,这几日要来访的人真多,我们院子真热闹啊!”
司子漫不经心地打开帖子,用不识几个字却很精明的双眼扫了一下,忽然被一个“陶”字震住,这几年形成的条件反射,他对陶修的存在快要比公子还敏感。
捧着帖子来的一路上,司子想起公仪家的每个人都不知道他几年前就知道的秘密,不知陶修的到来会不会带来海啸山崩。
公仪林因昨夜宿醉还在沉睡,司子可管不了那么多,兀自推开门走到床边高声喊了句:“二公子,有拜帖。”
公仪林头疼欲裂,挥臂撵他出去:“任谁都不见,让我再躺会。”
“行,我让陶修陶公子先回去,等您醒了酒再去见他。”
已走至门边的司子听到一声颤音,“你说谁?”回头望去,公子已起身端坐床边,炯炯闪动的眼睛问询他:“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