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分量?”心头骤起的凉意缓缓流经四肢,忍着要扑倒他的冲动,如果舍得打,他还要在他脸上打一拳才解气,“你那嘴要是实在不会说好听话就什么都别说吧。”
“此去江陵,在我决定启程回来的前一刻,我不敢给你任何承诺。”
“你今晚是非要把我惹怒了才罢休?”说着,又用食指和中指装作两条腿往陶修手边快步“走”去,两腿一跃而起,把整只手覆上陶修的手紧压在桌上,朝他无奈地笑笑:“别再开口了。夜已深,我们得早些睡,明日可不能以一副疲态面圣。”
圣上召见萧梁世子的位置选在御花园。公仪林向陈明俨回禀萧琢已在外等候时,陈明俨忙为画作点缀上最后一笔红晕。公仪林偷瞄了铺陈开的长卷,画的正是园中的一株海棠,看来陛下已在亭中待了不短的时间。
搁了笔后,陈明俨严阵以待正襟危坐,既将萧琢当作假想敌,又要在此人面前一展大国君主的风范,所以今日的穿戴随性中还藏着隆重,白色纱帽冠绣了金边,纯白的绸衣系一条翠绿的玉带,外罩一件藏青的宽袖大氅,把他壮硕的身材衬得魁梧高大,举手投足稳重老沉。
他略冷淡地命令:“宣他进来。”
萧琢由两个宫人领到御花园,远远就见八角亭里的一国之君,那次狩猎他见到还是做太子的陈明俨,现在成为君主更显威仪尊贵。萧琢近前后不敢抬首看向陈主,立即跪地稽首行了大礼,双臂伏于地上等了半天才听到陈主悠悠说道:“起来吧,公仪景风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我也早就想见见你这个很快就不属于大陈的人才,抬起头,给我看看你的脸。”
陈明俨并不记得两三年前狩猎射鹿时把箭射入地下三寸深的就是此人,他仔细打量这个流落凡间、身世浮沉的世子,衣饰朴实无华,气质舒朗淡定,身材匀称高挑,五官立体分明,好像挑不出毛病,但与自己的龙章凤姿相比,萧琢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这一番打量后陈明俨发觉与萧氏遗珠较劲的行为完全没必要,不过是个乡野上来的无知少年。
但他又不信一个堂堂贵胄如果没有开智真的能跟个平民一样平庸,遂指着面前的长卷问:“懂画吗?走过来看看我刚画的海棠,有没有需要润色的地方?”
萧琢仅上前半步就停下,垂手摇头,谦卑恭顺不敢答。
又问他平日可有诗画方面的佳作也摇头说没有,最后陈主发出刻意的一问:“你可懂如何安邦治国,知人善任?”
这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事,不过是陈主的故意刁难,萧琢瞪着惊恐的双眼惶恐道:“臣只是个有幸被陛下赏识和提拔的军户,平时只懂种地和打仗,诗书琴画、治国良策,臣是一窍不通,陛下如此问,实在令臣羞愧难当。”
“不必拘谨,各有所长,就像我并不擅长骑射一样,也会人前闹笑话。你在漳南勤政怜民、编练御敌的军队我已听说,你为大陈立过的功我已给你敕封,我来问你,陈国和梁国你如何选择,如何看待?两国之于你就如养父母和生身父母,你待如何选择?”
公仪林站姿笔直护卫在陈主身旁,此问突然吓了他一跳,猛然侧首看向陶修,这个问题若是回答错了陶修可能就是个死。
萧琢固然也惊恐万状,但这是归乡人必须回答的问题,听说朝中已有人提议将他扣留在都城永不放回故土,这也是圣上在测他的诚心。
“生身父母有予我骨肉之情,养父母有养育之恩,两者举足轻重,是人都难以从中做出选择,陛下若执意让臣选择一个,无异于让臣难为,做不孝之选。”萧琢竟拒绝选择。
陈主继续逼问:“若是两对父母所能给你的东西不同,而且都有私心,你做子女就一点微词都没有,不可能一视同仁吧?”
萧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圣上身后的公仪林更是急了一身汗,他昨晚就该跟陶修讲明白眼前坐的正是个爱听好听话的人,甭管什么礼义廉耻和违背本心,挑好听的说啊。
萧琢向公仪林投去求助的一眼,从那张五官几乎挤弄变形的脸上看到了他的暗示,很快就明白自己该说什么,“陛下,臣五岁起就长于吴郡,所受教化如细雨润物,感受的乡俗如春风拂面,臣的事事都与大陈牵连在一起,未生而养百世难还,臣对大陈就有难还的恩,江陵一行做了子女该做的事后,臣一定再返漳南。”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道,陈主和公仪林都喜笑颜开。
陈主开怀大笑:“是吧,我准许你以陈国员外散骑侍郎的身份去江陵认亲,但你要记住养育之恩。不管亲生父母是刻意还是无意弄丢了孩子,收留他的养父母永远都是恩大于天,明白吗?”
对于萧琢的门面话,陈俨明听听就罢了,他没指望一个为贫贱所苦的人能对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毫不动容,做萧氏世子远比漳南县尹更划算,即便如此,与其扣留为人质,不如让这个叫萧琢的人能带去陈国的善意。
“谢陛下圣恩,臣谨记在心。”
“此趟去江陵可有什么要求,想要带多少人手尽管跟右卫将军提,我不会让自己的子民在外因寒酸而受人鄙薄。”
“多谢陛下,臣希望公仪右卫能陪我行一趟江陵。”
“他啊,那可就便宜他了,这人专爱游山玩水,放情丘壑。”
公仪林忙躬身笑道:“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