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拿起一枚干枯的松塔,出神地盯着它,轻声问:“陶修,陶修?他过去生活的家很苦,对吗?”
公仪林轻松笑了一下,说了几句做母亲都爱听的话:“都过去了,世子现在长得高高大大、英俊潇洒,他早已不记得那些苦日子了。”
“忘记了不代表他没经历过,我想到此还会心痛。听麟儿说,你是他从小结识的挚友,此趟回江陵寻亲都是你在帮他。多谢陈使的大恩,才令我们父母骨肉团聚,我在此向陈使叩谢。”她放下身段对这个后辈行了大礼。
公仪林惊慌地扶起王妃,急了一头的汗:“王妃真是折煞晚辈了。上天给萧世子体会民生艰辛,日后才好大有作为,这是他的命数,苦难到头,即便没有我他也会重新回到江陵。”
这大概是对儿子失踪十六年的最好粉饰,王妃似乎从这句话里寻到了些许慰藉。她坐于书案前,又另赐一席让公仪林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过去的很多事情麟儿都不肯说出来,但是做母亲的又想知道一切,我找陈使来就是想从你口中了解他过去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想知道他的点点滴滴,他身上为何有那么多伤?”
公仪林道:“世子不想讲,是不愿王妃忧心难过,为何非要听虐心的事折磨自己!”
“我知道他能回来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只是这几日我看着他,和他看我时疏离的眼神实在令我难受痛苦,我们母子本不该这样的,我想知道他的过去,或许做母亲的还能补偿他。”
公仪林理解王妃的痛苦,多年来她把儿子的死亡归咎于自身的失职,其实,辛南佐要杀人,哪怕他们把孩子拴在眼皮底下他也能照杀不误。
算是宽慰她,公仪林只得将陶修的经历简单地告知,“陶家是军户,在世子九岁时,陶家所谓的养父就死了,家里只剩六十多的老翁和幼小的妹妹。他想尽办法养活陶家的一老一少,种地、捞鱼、捕猎,捡些别人家不吃的东西回去,靠雕刻的手艺也能换几个钱,几次涉险疫病蔓延之地赚取微薄的酬劳,这些生存方式对于大人而言似乎不足道,但他那时候太小,做什么都比成人要艰难一点。我虽很小就与他相识,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突然就长大了,其中辛酸我只能向王妃讲述一二,日子苦不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公仪林看见萧王妃脸上不断滑下的泪,轻声问:“王妃,真的都过去了。”
“请陈使继续讲下去。”
“后来他终于长到十七岁,入了兵营当了小卒。凭自身的本领很快就成了斥候,他身上的伤就是因为太想建功立业改变他和小妹的命运而留下的。”
“他现在在陈国的官职都是他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他……”王妃泣不成声。
公仪林无措至极,起身半跪于她跟前思索如何表达才能安慰到这位母亲,就把辛南佐的身份透露一点:“拐走世子的那人后来做了他的师父,教他本领,世子天赋异禀,在兵营混得也不是很差。”
他并不知那晚陶修对他们透露的信息到何种程度,只见萧王妃震惊地问:“拐走他的人成了他师父,他是有武艺的人?他用假的尸体伪装世子,把他拐到异乡他国,还做了他的师父,此人处心积虑这么做究竟是为何?他是什么人?”
公仪林心道:你们慢慢查去吧,我管你们朝政如何的水深火热,必须给陶修一个说法,“王妃还是亲自问问世子,我对他师父的了解都是他讲给我听的,可能我说的和他讲的有些偏差。”
萧王妃又问了些世子的喜好和爱吃的东西,起身欲走时忽而问了两个问题,“他对陶家的妹妹很好吗?”
“很好,他迷惘想离开玉河村时都是有了这个妹妹的牵绊才留下。”
“他在陈国是否成家了?我们相认时间短,这个问题我还没好亲自问他。”
公仪林抓住衣袂一角,沉默一瞬才回道:“他还未成家。”
王妃态度温和面有喜色,踏实地对公仪林说:“没有家累牵绊,他方能与那边断的干干净净,之前我正愁他若要回去处理家事我该如何,我不能再让他从我眼前消失一次。”
公仪林挺直了背,浑身发凉,试着问她:“倘若陶修必须回陈国,他也想回去,王妃会让他回去吗?”
萧王妃笑了笑,纠正他的用词:“他即便去陈国也不该叫‘回去’,他现在回来了,那里将与他无关,我绝不会让他再离开我。”
“怎么会无关,他重要的人都在那边——”公仪林突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王妃的脸色因他这句话变得煞白。
他心乱如麻地干笑一声:“是,世子回家了。”
送走王妃后,公仪林呆坐于抽屉前一动不动。站在门边的阿八很为难,他懂这个年轻人在顾虑什么,只恨没有司子的本领去安慰他,倚在门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陶县尹不是五岁,男儿岂能一辈子都抓着母亲是裙角活着?说句不中听的,梁国是附庸国,在周的掌控和监督之下又能挺立到几时?覆灭之国有几个皇室贵胄能有好下场?”
公仪林看向他时,阿八这情感大师已事不关己的将目光转移至院中的几株樟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