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先帝身边的老臣皆来劝过,可嘉和帝就是不愿意挪动分毫。
这宫内,住着的是淑妃苏寻雁。她缠绵病榻多时,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到这两日,已经只能以汤药续命。
嘉和帝将太医院中的医士全都给叫来了,可一个个全都摇头,说自己回天乏术。
淑妃这么多年身子不好,也一直无所出,而今才四十出头的年纪,身体却已经像六十岁般体弱多病。
她能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日都昏昏沉沉的睡着。
嘉和帝靠在外间的榻上,撑着手小憩,一直侍奉在淑妃旁边的宫女走上前来,同嘉和帝小声禀告:“陛下,娘娘醒了。”
嘉和帝立马从榻上翻身而起,疾步走到了淑妃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雁儿,怎么样,可有何处不适?”嘉和帝用极为温和的语气问着淑妃。
淑妃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声音极为虚弱,“陛下,您不必在此守着我,我命数已尽,是时候该去了。”
嘉和帝听到这话,肉眼可见的脸垮了下来。
“我给你用着最好的药,有最好的医士给你看病,你休要胡说!”
嘉和帝对淑妃的宠爱,可见一斑。
后宫之人,人人羡慕淑妃。白衣女出身,却在入宫第二年便被擢升为妃,仅次于皇后之下,所有荣宠皆集于她身。
当时宫中的后妃们人人自危,视淑妃为眼中刺。后来随着年月逝去,即便嘉和帝万般宠爱,时常留宿宁安宫,淑妃也未曾诞下一子,反倒是身子越来越虚弱,这也叫后妃们放下了戒心。
“陛下,这么多年,我累了,不必再给我喝那些苦涩的汤药,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这话叫在外面一向严肃冷峻的嘉和帝红了眼眶,他遣走了宫内所有人,用手轻握着淑妃仅剩皮肉包裹着的肩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淑妃眼中依旧没有波澜,甚至还带着些讽刺地说道:“褚晔,我被你困在宫中那么多年,够了,已经够了……”
“不够,还不够!”嘉和帝突然激动起来,他紧紧握住淑妃的手,“就算是百年之后,你我也要葬在一起。”
淑妃仰面冷笑,眼泪浸湿了枕头。
“褚晔,我恨你,是你横刀拆散了我与他,是你抢走了我的自由!”
淑妃眼中淬着恨,她本有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之人,她自小便想着要嫁给他。
可是在他带着自己出门游玩无意间撞见嘉和帝后,一切都变了。
那时才将继位的嘉和帝对淑妃一见钟情,第二日便下旨将淑妃纳入宫中。
他竭尽自己所能对她好,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只可惜,这女子的心除了那人,再挤不下他。即便他给了自认为最好的一切,即便,他甚至想叫她做自己的皇后。
“我求你,你能不能,让我最后见一眼他。”
嘉和帝看着淑妃的眼睛,满是哀伤,这么多年了,他总觉得,是块石头都应该焐热,可苏寻雁的心,始终就不在自己这儿。
嘉和帝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不在笙歌,你且安心养病,等好了再说。”
这一句话叫苏寻雁这么多年的委屈彻底爆发,她竭尽全力朝嘉和帝哭喊着:“如果不是你,我会和张继成亲,我不会被困在这皇城里,做你掌中的一只雀儿,跟如此多的女人同享一个男人。”
嘉和帝背对着她,脸颊划过一滴泪。
“褚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淑妃觉得自己将死,便不想再藏着了,“当年,我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皇后送来的那碗药里,放着什么,其实我心知肚明。不过,我就是喝了,因为我恨你!我根本不想生下你的孩子!”
嘉和帝听这,猛地转身,掐住淑妃的脖子,目眦欲裂,“你再说一遍!”
“我说,那碗药是我故意喝下的,我根本就不想生、下、你、的、孩、子。”
她字字句句如同一把刀,扎进了嘉和帝的心中。
那是他与心爱女子的第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他都以为是皇后处心积虑的陷害,却未曾想,苏寻雁亦将他设计在其中。
苏寻雁被掐得喘不过气,却毫不挣扎。嘉和帝见状,连忙松开了手。
苏寻雁剧烈咳嗽着,眼中带泪,“我终于要死了,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
嘉和帝慌乱地抱起淑妃,恳求道:“雁儿,我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可怀中的人气息却渐渐微弱,淑妃在合上眼睛的前一瞬,仿佛看见了那位二十多年前的翩翩少年郎,他朝她伸出了手,对她说:“雁儿,咱们回家了。”
淑妃笑着,“好,张继,咱们回家了。”
广闻司内,张继坐在廊下,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
孟祈走进来,瞧见师傅这段时间骤然长出的许多白丝,深呼一口气,走上前去,道:“师父,淑妃娘娘,于安宁宫内薨逝。”
他看见,一向笑嘻嘻的师父眼中骤然滚下了泪来。
张继低头,任由那眼泪砸在地上。
他的声音也好似苍老了许多,“孟祈,我与她之间,阴阳两隔了。我多希望,重来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