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氏老宅,清朝末年的建筑,因为祖上曾有人留学海外,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所以宅子的许多地方都有欧式风格的设计。从南宅建成的那一天起,南家几代家主都住在这里。不过这一传统在南劲锋父亲手里被打破了。
在南家,有两样东西是世代传承的,一是财富,二是美貌。几乎每一个南家人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尤其近两代,南劲锋和他的父亲只要一出现在人前,那就是所有目光聚焦的中心。南父年轻的时候很受女孩子追捧,人人都想当南太太,其中就包括南劲锋的母亲。南母是外籍华侨,祖籍粼港,可多年以前家族便把所有产业转到了国外,所以虽然有钱,却在粼港商界并不有名。一次回乡省亲的机会南母遇见了南父,自此便缠上了他。南母性格强势且偏激,并不是南父喜欢的类型,对于她的纠缠,南父不胜其烦。可惜他出生的年景不好,正巧赶上南家由盛转衰、没落式微,急需一注强心针挽救命运,而南母和她家族的财富,正好可以解南家的燃眉之急。
由不得南父拒绝,他不情不愿地娶了这位他十分厌弃的千金小姐,因为不喜欢,所以连婚礼都不肯为她办,也从不肯与她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更不肯把她介绍给朋友认识,在南父心目中,她一个合法的妻子,却比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外室还要见不得人,甚至到最后他们的婚姻走到尽头,好多朋友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婚后四年,一个温婉贤惠的女人走进了南父的生活,像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人生,挣扎再三后他还是在家庭和那个女人之间选择了后者。南劲锋母亲不愿意放手,苦守着将要破碎的家庭,奈何南父实在不愿意回头。离婚后,南母移居国外,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她瞒着所有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孩子五岁多的时候南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并生生从南母身边把南劲锋带回了粼港。自此以后,母子兄弟分离,双方彻底断了联系。
那时候南劲锋还小,不怎么记事,可越来越长大就越渴望母亲的爱,每每想起家庭离散的恐慌和没有母亲陪伴着长大的童年,南劲锋都无比庆幸他和江崎没有孩子。原以为自己会恨父亲,恨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但活在快乐中的孩子终究会很快忘掉生命中不好的事情,那个女人对他极好,就连一直反对她进门的爷爷奶奶都很快接受了她。他原以为父亲只是爱她年轻的容颜,但渐渐地继母容颜老去,一辈子没有生育过孩子,她和父亲还是恩爱如初。
至于自己的生母,就像忘了有他这个儿子一样,从来都不肯施舍一点关心。他不知道他们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不知道长大后的哥哥是不是一个英俊帅气、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小伙。他甚至没有一张全家福,手里唯一一张与哥哥的合影,是两岁的时候拍的,哥哥在前面跑,自己哭着在后面追……
结婚以后,南劲锋也顺理成章的搬了出去,奶奶曾经公然反对,但是她很不喜欢江崎,让这么个讨厌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悠,要多闹心有多闹心。其实小时候的江崎奶奶也是挺认可的,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又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可出了宋钰的事情之后,奶奶便反对孙儿追求她了。
这个周末,又是南劲锋自己一个人回家,江崎是个不能在大院里出现的人。继母秀质兰心,把南宅上下打理的极好,前院她特地挪了几缸荷花,如今是秋天,荷花开败,徒留一些残枝败叶,相对应的,院里的菊花开得就很好,枫叶也是喜庆的颜色。在城市里生活,除了冷暖,还能清晰的感受到季节的变迁和诗词里的物候,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天井里有一棵百年的海棠树,阳光好的时候,奶奶就喜欢在树底下喝茶,顺便和父亲切磋几局象棋。但今天,他们不在那儿,宅子里面也安静极了。南劲锋穿过偏门,沿着林荫□□走到一间屋子门口,他推开门,一股香火味道扑面而来,待眼前青烟散去,南劲锋方能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正对着大门的,是两张黑白遗像!
奶奶修剪着遗像前的百合,又在花蕊间洒了些清水,桌子上擦得纤尘不染。看见南劲锋进来,她点了三柱香递给他:“先给你母亲和哥哥磕三个头,才能进来。”
南劲锋看着遗像,恭恭敬敬的磕了头,把香插进香炉。
奶奶说道:“幸好是把命丢在国门内,要是在国外没了,可怜他们母子连家都回不来。你母亲苦了一辈子,临了了也算叶落归根。”
“事情都办妥了,您放心。”南劲锋意有所指。
“好消息啊,回来我告诉你爸爸,你母亲和你大哥也可以安心了,这些害死他们的人,一个个都要受到惩罚,你可千万别手软。”老人家落了几滴眼泪,拿起手帕擦去了。“起来吧,跪着膝盖痛,你爸爸和你阿姨去喝黄家小孙子的满月酒去了,我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心里添堵,索性不去。”
这话奶奶是故意说给南劲锋听的,结婚三年,江崎一无所出,她老早就动了劝孙子离婚的心思。可耳边风吹了这么多遍,也不见两个人的婚姻走到尽头。
老太太用眼睛偷瞄孙儿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既不赞成也不回绝。她的这个孙儿从小便是这样的性格。
“奶奶我饿了。”
“多大了?还是一回家就找饭,不嫌羞!”
“在自家奶奶面前怕什么羞。”
“张妈早先出去买菜,估计快回来了,我让她给你先做点,晚上你爸爸和你阿姨回来了我们全家再一起吃,不过有些事情你别在你阿姨面前说,打打杀杀的东西太过怕人,她胆子小。”
南劲锋:“我心里有数。”
“就怕你心里没数。”
毛血旺、辣子鸡、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爆炒回锅肉,四川菜,辣椒花椒放了十足十的量,满屋子都是呛人的油烟,熏得花姿眼睛直流眼泪,一早上起床化的妆全报废了。
“丽娉姐,你放这么多辣椒,李晟哥受得了吗?”花姿颇为嫌弃的看着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的徐丽娉,一身朴素的棉布外套,外面罩着宽大的围兜,整个一个家庭主妇的打扮。
徐丽娉操着一口被烟熏得十分有沧桑感的嗓子说道:“我们家李晟是四川人,他可不怕辣,平常他吃的饭菜,我沾一口胃就能疼上一星期。四川人能吃辣!我怕我这做的不正宗。”
“你既然知道自己吃不了辣,为什么还做这么多?过日子就像做饭一样,吃的东西一定要符合两个人的口味,你不能太迁就他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吃饭吗?毕竟来者是客,咱们就迁就迁就他。”一说起李晟,徐丽娉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笑。
“只怕将来你把他宠得连饭都不会吃了。真是想不到,你这么优秀自信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普通男人洗手做羹汤。”实在是受不了这屋里的乌烟瘴气,花姿跑到了外面,第N次掏出手机,还是没有秦锝佑的电话。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疯了。
眼前的这条路,是枫月海湾连接外面的通道,以前,几乎每天傍晚的时候,她就靠着二楼的栏杆等,太阳未落山,秦锝佑的车就从小道的那头开过来了。她从未发觉自己已经不能离开秦锝佑了,他走了,就像剥离了她生命里重要的一样东西,像水源,像空气。
小道那头响起了一阵汽车发动机运作的声响,往这边过来。花姿激动了一下,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脸色又失落了下来。跟秦锝佑的车,声儿不一样。果然,一辆绿色的小出租从弯道那头驶过来。
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远远的看不清模样,只隐约能辨别出白净的脸庞,穿着倒还体面,看起来是个本本分分的人。他往楼这边走,估计就是李晟了。
门口的保安不让他进来,他也不着急,掏出手机准备给徐丽娉打电话。花姿在楼上对保安喊:“让他进来吧,丽娉姐的客人。”
保安不再拦着他,李晟抬头对这位帮他说话的姑娘报以感谢的笑容。这一对眼,花姿倒是把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衣着打扮并不出挑,面容白净,年龄应该比徐丽娉小几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书卷气。
厨房里面烟散得挺快,李晟突然进来吓了徐丽娉一大跳:“你来了,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去门口接你。”
“保安不让我进来,是这个姑娘帮我。”李晟指了指身后的花姿。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花姿,枫月最漂亮的姑娘,这是李晟……我男人!”徐丽娉面色红润,无限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