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怎么快,从市区到沿海渔村的距离还是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傅晶赶到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崔明英也因为疲惫,早已睡下。确认完母亲安好,傅晶的精神终于可以有一点松懈,她一个人坐在天台上,拱着身体,好像全身所有的气力都被抽干了,像棵蔫吧了的小青菜。花姿朝她走过去,给她披了一件衣裳。时也命也,上一次见面,她们还一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市长千金,一个是酒场上讨生活的阔少情妇。这段时间,她也在网上看了不少关于傅寻市长的情况,曾经那些恭维奉承的话变成了诋毁和谩骂,如果是随便个其他什么人,花姿看到这些反面言论,即便不跟着吆喝两句,心里面也多半是鄙夷的,但是那人是傅晶的爸爸,虽然这姑娘不那么讨自己喜欢,但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所以她对傅寻市长还有那么一点同理心。
傅晶强打起精神,“花姿,我妈她怎么样了?她今天真的想跳海自杀?”
“是啊,我正好在海边散步,一抬头就看见她头也不回往海里走。不过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太担心,现在状况还算稳定。”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感谢的话,可能是被我爸惯坏了,但是今天,我真的庆幸有你在,不然,我真的想象不到一个星期之内失去父亲又失去母亲。”傅晶抹了抹眼泪,说道。
“举手之劳而已,总不能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没了。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你和你妈妈都住在我这里吧,二楼有两个房间,你们住在这里很方便。”
“我睡不着,最近,一闭上眼睛就老是做噩梦。”
花姿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安慰她,可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让此时的傅晶打开心结。
“现在网上纷纷扬扬,全是我们家的事,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我心里面接受不了,回到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法院冻结了,房子车子还有人都没了。我……和我妈吵了一架,我说了一些很决绝的话,说什么要和那个贪污犯断绝父女关系,为什么要犯罪,为什么要把我变成一个罪犯的女儿。大概是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会走这条路。”可能是一个人强撑了许多自己承担不了的压力,今夜的傅晶第一次对这个从前很看不上眼家伙敞开了心扉,倒出了满肚子的苦水。
“人生的快乐和悲伤都是相似的,只是出发点不一样而已。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所以这个时候你撒撒泼,骂骂人,我是可以理解的。渡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会很辛苦,但是只有牵着家人的手一起走,才不会太难。”花姿道:“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在海里的时候她还会担心我被水冲走,她心地真的很善良,所以她不会怪你的。”
傅晶道:“我明白,她一直都很爱我。可是你们不会明白这种感觉。在民众的眼里,市长贪污受贿只是一个茶余饭后可以探讨的社会热点,在媒体眼里,我父亲被双规只是一个可以写成文章赚钱的素材和话题。等所有一切冷却了,他们还是照常生活照常工作上班,但是我不可以了,我的人生和我的家毁在了那一天。我父亲出事后,我微信里面的好友从一千多个变成了几百个,还在的都是一些做微商的;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那个家,甚至阳台上我妈种的那些花花草草,一夜之间都不再属于我们,门上贴上了封条,我明明有钥匙却不能再进去;还有我爸我妈,我们一家人往后再见面,只能隔着那道冰冷的铁门,不能再拥抱,不能再一起做任何事情,我从一个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罪犯的女儿,未来我和我母亲该怎么生活。”
“努力生活。”花姿看着傅晶的眼睛,认真又坚毅,好像要把力量传输给她:“几个月前的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但是我挺过了失去秦锝佑的那段日子,所以我现在告诉你,那些失去的人失去的生活我们心里记住就好,只有让这些成为我们活下去的意义,才能无畏的向前走。有个贪污犯的父亲是很羞耻,但是你因此改变了本心,才是最不值当的。”
花姿的话即是在劝慰傅晶,也是在告诫她自己。有些人既然放不下,那么便让他们成为心里面最坚硬的盔甲。
傅晶看着她,哭着笑了:“说实话,打死我也想不到,如今我这样,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你,其实之前,我不太喜欢你。”
“我知道。”花姿耸了耸肩。
“准确的说,我是不太喜欢你明知道秦先生有老婆还跟他搅合在一起,人们会下意识的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人,特别是我,我不懂得掩饰自己,不喜欢就会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你诚实的讲,之前有没有因为我的态度而感到受伤害?”
“其实还好,有时候我也会瞧不起自己,我知道外面的人看不起我,所以对待秦先生,我总是又当又立的,可能正是因为这种胆怯,才会一步一错的失去我在意的人,到最后,后悔晚矣。”
“但现在你不是那样的人了,曾经的你无法主导自己的人生,但现在你看,你拥有了全新的生活,我没想到你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店,很温馨。”
在傅晶的提醒下,花姿又环顾了一下奶茶店,“是啊,现在的我有了自己的人生,很充实很快乐。”
但是,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现在的全部去换曾经和秦锝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只是一切无法重来。这句话花姿没有说出口,眼眶却悄然被濡湿了。
傅晶心大,没有觉察到花姿的异常。她拍了拍花姿的肩膀:“如果你不介意之前我对你的态度,也不介意我爸是个贪污犯,我们做朋友吧。”
“好。我们,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