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初进云光殿一趟,话没说几句就领了份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差事。这会儿皇帝既然来了,事情也已经说完,她不愿意多待,起身便要告退。
皇帝原想再多陪宋意禾一会,可西北战事未定,江南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无数焦头烂额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再如何不想走也只能站起身,嘱咐宋意禾身边的侍女道:“好生照顾着贵妃。”
魏初刚出了云光殿,正打算出宫,却听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阿雩。”
她回身。
出了云光殿不在宋意禾跟前,皇帝又恢复了平日在众人前的威严,对她道:“陪我走走吧。”
她不能拒绝,也不知皇帝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只好福了福身,沉默地跟在皇帝身边。
日头渐高,檐下冰雪消融,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滴答有声。宫道甬长,皇帝走过的地方,所有宫人皆停下无声行礼。
皇帝不说话,魏初也不说,这么沉默了不知多久,皇帝才开口问道:“回宫这么久,在京中可待习惯了?”
“回陛下,习惯了。”
皇帝转头瞥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算得上感怀的神情:“我记得你小的时候逢人就笑,说话也甜,不论是谁你都能将他哄得眉开眼笑的。怎么越长大话越少了?”
魏初没有说话。
他似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不怎么好听,也没跟她计较,接着问道:“在这京中除了你母亲,你熟悉的就只有你九哥了。我让他远赴西北,你可怨我?”
“陛下思虑周全,定有自己的考量。”
这原是季玖的话。
皇帝听到听到自己意料之中的回答,哼笑一声,长叹道:“唉!一个二个平时能言善辩的,到我跟前儿就都不说话,都成哑巴了!”他看向身后跟着的王承,问道,“怎么,我就这么让人惧怕?”
王承哎呦一声正要接话,一旁的魏初却叫道:“陛下。”
皇帝转眼看向她。
“陛下不让人惧怕,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陛下相处。”她笑了笑,有些自嘲,亦有些伤怀,“我在西北长大,接触过的最大的官便是知县了。若非陛下,我如今应该还在西北某处,不知生死,更不能像如今这般高坐郡主之位。可您是陛下,是天子,我即便想把您当成长辈一般敬重,却不敢将您当成一般长辈那样亲近。”
言下之意,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是不能。
她这话其实算得上不敬,可正是如此才更显得真诚,皇帝听多了奉承话、好听话,也听多了所谓的逆耳忠言,可那些话怎么都不如魏初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他觉得舒心。
若非为了让宋意禾能够开心些,他当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魏初回京的。他知道若魏初在,宋意禾必然会想起魏谦,可跟能让宋意禾开心比起来,这都不重要。
他是一个帝王,四海九州皆在他掌控之内,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他没有什么容不下的。若魏初能接受自己,那真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大不了。
魏初这段话无疑说到了皇帝心坎儿上,他终于露出一个勉强算得上开怀的笑,欣慰地伸手在她肩上轻拍几下,道:“过两日我让羽林军的人带着朗琼到你跟前儿去,你自己好好准备准备,准备好了随时带人出发。”
言下之意是要让她悄然行事,能不惊动人就不惊动人。
皇帝说话向来说七分留三分,剩下那三分全靠自己领悟。这皇城中人说话一向如此,若搁平时,魏初碰到自己不想听的就装听不懂,可如今毕竟是在皇帝面前,她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地装傻,只好垂眸应了声“是”。
“肃州那件事到如今还没查出幕后之人。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你九哥,他只是路过,能发觉不对已是不易,可主使未查出,我这心中始终不安定。若此事你做得好,到时再去肃州将这件旧事也查查。”皇帝抬眼看了眼天色,最终关切道,“但是阿雩,你要记住,我答应了你母亲,要让你安全回来。不论如何,你的安危为重。这么多年,也就你在京中的这几年,她是真正开心的。”
“陛下放心。”
皇帝冲着她挥了挥手,道:“就陪我这个老头子走到这儿吧,去吧。”
魏初行礼告退,皇帝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王承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郡主她毕竟年轻,阅历尚浅,您当真放心让她自己去?”
皇帝盯着那道单薄背影,半晌才道:“贵妃想让她去,就让她去吧。更何况,她去也未必不合适,魏谦与阿禾的女儿,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不带长宁进宫时,魏初一般都自己骑马。谁知这次刚出宫门,自己骑来的马不见了,转而换成了一辆高大的马车。她看了马车一眼,正在思考着找个什么理由,车帘掀开,露出太子妃那张美丽温和的脸。
“端舒妹妹,天冷,妹妹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同坐一辆车?”
太子妃车驾在此停留许久,显然是专程在这儿等她。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魏初暗自叹息一声,心中再不怎么愿意,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那就麻烦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