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胡映璇暗恼自己说话还是太过直接,她分明知道常晚晴的脾气,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只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赶忙抓住个过路的太监,匆促问道:“太子殿下在何处?”
小太监哪里知晓,苦着脸摇头。
“那大公主呢?”胡映璇转身,问压根没跟上自家郡主的玉澜、玉漱。
“大公主与驸马都在皇后娘娘帐中,”玉澜道:“胡姑娘,此事……”
胡映璇皱紧了眉头,这事可不能再闹大,若捅到皇后那里,想不闹大也难。
——要在阿晴真的杀了孟承望之前,找到可以拦住她的人。
她犹自焦灼,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谁能拦住她。有谁能不惧越国公权势,乃至太子、皇后……
胡映璇瞧见一个人影,双眼一亮。
“……孟大人!”
……
孟承望正与友人说着话,听得有人惊呼,紧接着便是几声“郡主”、“孟兄”的呼唤,只见友人突然变了脸色,阴影瞬时笼盖了他眼前一片天地。
他一转身,骇得不由得跌坐在地上。
“你、你!”
几乎是贴面而来,红珠的马蹄自他面前堪堪擦过,常晚晴拉住缰绳,红珠提起前蹄高高仰起。马身遮住了日光,他甚至能闻到红珠马蹄上泥土、青草的味道。
他后仰倒地,喘息不止。
额角一瞬间溢出冷汗,孟承望不敢想,自己如果不曾回首,如果倒地再晚几分……那马蹄是不是便要踏上自己的身躯,从他身上踩过去了?
“你又胡闹什么!”
孟承望几乎是喊出声,不顾周遭人投来的目光,声音嘶哑。
因为常晚晴,他近来已经够倒霉的了。父母连番斥责,便是祠堂都跪了好几回。原先跟着太子做的差事不必多说,早就无人再将他放在眼中。
曾经因为婚约才对他阿谀奉承的人,也纷纷展现了真实嘴脸,他就像刚从梦境中走入现实世界,一切都让人那么难以承受。
退婚只是他当时一时意气胡言乱语,却被当了真。他和国公府退了亲,又因着那女人有了身孕,日后仕途、婚事皆都无望。
他恨极了常晚晴。
却不想她会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寻他。
心脏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便听常晚晴笑了出声,笑意清浅,音色却清脆如溪,听着好似很是愉悦。
“还以为孟二公子有多大的胆子,”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来也是个软骨头。”
“你到底要做什么!”孟承望双手后撑在地,顶着周遭投来的数道目光,面色变了又变,“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不成?”
女子穿着倒不如以往张扬,只着一件莲青色蹙金劲装,袖口收紧,紧窄地包裹着少女的小臂。脸颊饱满,体态匀称,只是那明亮水润的眉眼,此刻却有些凛冽,透出一股锐意。
日头正好,阳光洒在她身上,肌肤白得有些刺眼,身|下来自北疆的骏马鬃毛烈烈,随风而动。
“倒是没有,就是想起一事。”
常晚晴调转马头,红珠骄傲顺从地转了个圈。
她声音不低,字字清晰:“昨夜营地刮了狂风,像是有人呜咽,让我梦见了二公子那日跪在我身前哀哀挽留,求本郡主莫要退婚的事……哎,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孟承望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
常晚晴转过头,看着营地数位少年,都是京中有名的儿郎,说是与孟承望一道长大的都不为过。
她唇角轻扬,笑得恬然:“二公子的眼泪比太子表哥从东海寻回的明珠还要大,就是哭得不大好看,要不本郡主当真想要举荐你去唱戏。闭眼胡诌的本事比说书先生还强,成日浸在酒池肉林里,岂不埋没了?”
“我何曾……”
孟承望脸色青了又白,心里一突,忽地明白了什么。
那些因着怨恨而说出去的话,她怕是知道了。
常晚晴看向他:“我说的对吗?孟二公子跪地哀求,若非我拦着,怕是要磕头了……这可怎么好,我又不是孟二公子的祖宗,若是受了不会折寿吧?”
孟承望自个儿心中不平,将责任都推到常晚晴头上在前,此刻暗道不好,嗫嚅着唇,自来灵巧的嘴半晌没说出什么话来。
常晚晴话音落下,营地围观的公子们也有了声响。
——比起自来高傲的常晚晴苦苦挽留,还是孟承望跪地求饶更有可信度。
而那些常晚晴乃是因爱生妒,爱而不得的说法也因着她今日举动不攻自破。
瞧着孟承望这样,谁还不明白原委?
常晚晴低头,逆着光看着孟承望。
“每当我以为你这样已经够恶心了的时候,你又能做出更让人生气的事,也是天赋,旁人学不来。”
“……你胡说八道!”孟承望回过神来:“我何时给你下跪求饶过,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是与你退了婚,却不是自甘下贱之人!”
“没有吗?”常晚晴皱眉,故作疑惑:“莫不是那日磕头磕坏了脑子,错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说成旁人做的?这样吧,如果这张嘴实在只会说胡话,那就叫人割了去,以免听着烦心。”
“你说我做过,证据呢?”
孟承望站起身,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他可没有常晚晴那样镇定自若。哪怕颜面尽失,他也不愿就这般任由她羞辱!
“你要什么证据?”常晚晴声音清冽:“那夜禁军可都瞧着呢。”
“……是不是啊,孟大人。”
常晚晴施施然转身,看向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不知站了多久的男人。
孟拂寒刚来她便瞧见了。只是他未出言阻拦,她便懒得与他交谈。
只是孟承望惯来厌恶痛恨这位兄长,此刻定然不希望他在眼前。常晚晴看他瞧了许久的好戏,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孟承望本就讨厌他,看到他来,咬牙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众人都等着孟拂寒回话,可他只是走了过来,牵住了红珠的缰绳。
“你做什么……”常晚晴一怔,发觉他的意图:“又想直接带我走?红珠不会跟你走的。你……”
红珠是北疆烈马,极难驯服,认主得很。除了常晚晴和一两个专门喂养它的人,它谁也不理会。
可常晚晴眼睁睁地看着红珠低了低头,本应狠狠踹向男人的马蹄微微曲起,温驯地用脑袋抵了抵他的手。
孟拂寒抬手,轻抚在红珠的额头。
“此处都是外男,郡主不宜久留,”孟拂寒淡声道:“郡主,该回去了。”
红珠顺从被他牵动,像是真要带着常晚晴与他走。
常晚晴拉住缰绳,要从他手中抢回红珠的控制权,“……你为什么……孟大人还真是护着自家人,三番两次阻拦我,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
她分明用力拽紧,可缰绳还是在孟拂寒手中稳稳不动,几番拉锯,常晚晴只能放弃抵抗,松了手。
孟拂寒抬眸扫视周遭,察觉到他的视线,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郡主的马乃是受了惊,误闯此处,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一句便给此事下了定论,“晚间还有宴会,诸位早些准备吧。”
京中世家子弟中,少有他这般有官职功绩的,加之早些年的事,不少公子都不大敢直面他。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孟拂寒牵着红珠,将她离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中,常晚晴听得孟拂寒那清越的嗓音。
“在下从未想过与郡主作对。”
他回头,日光分外偏爱地落在他的侧脸,优越的下颌打下几分阴影,淡化了几分自战场上磨砺出寒意。
她好像又嗅到了他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淡而又淡,捕捉不到,捉摸不透。
常晚晴不置可否,视线落在他牵着红珠的缰绳上。
“红珠认识你。”
她拍了拍马鞍,像是在问红珠:“什么时候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