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默许了。
茴香烧好水进来时,李意清刚好睁开眼睛,沐浴完后,天色已然漆黑一片。
李意清吩咐茴香点灯,取出在宣歙一代采买的笔墨,摊开八尺长的画布。
她一边添水磨墨,抽空瞧了一眼窗外。
“看动静,宴席已散。”
“戌时一刻,宫门还差三刻钟就落锁了。”茴香点完灯,走到李意清身边,看着画布上初具雏形的山河图。
见她过来,李意清停下手中动作,自然而然将墨条递给她,拿起润过的笔,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作画。
“殿下,元公子派人送了一个锦囊。”
宫女站在殿外,恭声道。
“元公子……”茴香磨墨的手一顿,忍不住看向垂眸专注,似乎没有听到的李意清,“殿下?”
“稍候,”李意清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不慌不忙将手上最后几笔画完,将搁下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呈上来。”
宫女立刻将锦囊递给李意清。
锦囊入手,一阵雨后青竹的气息缓缓传出,李意清捏了捏,察觉到其中夹着的纸张,拆开了锦囊。
在打开纸张时,李意清设想过警告、抵抗甚至是求和。
却没想过是一首《咏桃》——
“桃枝嫣红春意长,清雅脱俗自飘香。
满树繁花映日辉,几枝疏影入池塘。
微风轻拂摇红影,细雨微沾润粉妆。”
阖联之后,戛然而止,没有尾联。
李意清看完,笑了笑,“状元之才,只这几句,莫非在糊弄本殿?”
茴香看不懂,只觉得诗中意境极美,小声问道:“殿下可要回?”
“不回。”李意清将纸张重新卷好,放回了锦囊,看向送来的宫女,“你脚程快些,将锦囊还给状元。”
*
宫门口,一行人站在宫墙下,围着中间的青年。
青年长身玉立,一身月白纹竹长袍清雅冷淡,薄唇微抿,凭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身旁的少年十二三岁模样,许是站累了,不顾形象蹲在路边,“兄长,你真是奇怪,娘喊你写诗,你倒是应了,可是又不好好写,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叫什么,”身边的妇人伸手揪住少年的耳朵,“你祖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想让他主动破冰,怕是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就是替兄长感到不值,听说於光公主自小被陛下和娘娘溺爱,一身骄纵,”少年撇撇嘴,“安国公家的杨大小姐、抑或是月阳郡主,哪个不是才名在外。”
“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皇城脚下,你就如此口无遮拦,也不知你在白鹤书院学了些什么。”妇人捂着胸口,斥责道,“还不站起来。”
少年不情不愿站起来,“公主高高在上,我兄长受委屈,我说几句还不行了?”
眼见妇人真要发怒,少年才悻悻闭嘴。
“元夫人,元大公子、二公子。”
宫女赶到城墙,看见几人果然等在门外,连忙小步跑上前,“这是殿下送回的锦囊,还请收下。”
一直静默的元辞章听到“殿下”,抬眼看向那只锦囊。
将锦囊打开看完,除了纸张角边沾了墨痕,其他正如送去时一模一样。
那名少年,也就是元家二公子来来回回把纸张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嘟囔道:“直接送回来什么意思?她……殿下不会不知道内里的纸张吧?”
宫女扬了扬脖子,不卑不亢道:“殿下已经看过。”
“那她说什么了?”
“殿下说,元大公子状元之才,这几句,似乎有糊弄之意。”
元辞章接过香囊,平静地朝皇城内看了一眼,语气平和道:“微臣不才,承蒙陛下厚爱,让殿下见笑了。”
宫女福了福身子,退开了。
目送内宦离去,三人上了马车,元二公子道:“早知道殿下不当回事,何必让兄长等这一遭。”
“殿下虽然没说话,但总归知道了辞章的意思,”元夫人看得很开,语重心长道,“你也不想看着你兄长为后宅之事操心吧。”
元二公子立刻道:“我绝无此意。”
*
之后马车内陷入沉默,在元府门口停下时,元夫人被仆役扶下车。
“咏赋。”
“啊?”沉寂了一晚上的元辞章忽然开口,正准备下车的元二公子一个激灵,呆呆看向元辞章。
“我知你好意,”元辞章语气温和,“但我心中有数。”
马车上的帘子半掀,银白的月光透进来,一半落在元辞章的身上。
元咏赋看着元辞章半掩在月光朦胧下的身影,和耳边认真的语调,心中无端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在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兄长不但不排斥,甚至是欢喜的。
疯了,一定是自己疯了。
元咏赋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没忍住又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听到身边小厮问是不是有东西落下了,连忙摇了摇头,逃也似的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