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盂兰盆节前的三日,鸿都门、稷下学宫联合开展一年一度的「研学历练」。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在鸿都门待了六个年头的文天祜,已是第二次参加「研学历练」。
「研学历练」的基本规定是:诸家年满十七未满二十二的内门弟子,均强制参加。
去年还有师姐相伴,结果今年挑挑拣拣,仅剩的年轻弟子中,十八岁的文天祜满足条件。而小师弟今年十五,年龄不够。
因此,最后医家满足条件参与研学的内门弟子,只有文天祜。
作为医家唯一一根独苗苗,顶着鸿都门那么多双眼睛,文天祜真是想逃也逃不掉。
六一谷的东北边被桃源山阻挡,冉冉升起的朝阳染晕金顶云海。但山下的景色仍是尚未破晓的灰蒙,幽青的长明灯在黯淡一片中宛若灵火。
卯时不到,从稷下学宫兵家女寝赶来的季素心乘着未尽的夜色,轻叩医家女子宿舍的门铃。
清脆的叩击声穿透门扇,带着粘稠的湿意侵袭睡梦。
安详躺在床上酣睡的文天祜闭着眼,被自己改装过的醒神铃泼了一脸的冰凉水雾。
人未清醒重目先起,探出是师姐的气息,文天祜便强撑着坐起身,掐停醒神铃,打开门禁让季素心进来。
沾了一身晨露的季素心进门一瞧,文天祜摇摇晃晃地撑不起身。
无需交流,她便知晓,小师妹又因倦意头晕目眩的难熬。
褪下外袍,季素心牵上师妹的手,侧身坐至师妹身旁,垂首捏着她的指尖中冲穴疏气。
外侵之气传入身体的刹那,文天祜蓦地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师姐高高束起的大把青丝。
文天祜空着的那只手翻出床头备着的银针,两针灵指心神,毫不犹豫地斜刺入头部的百会穴、四神聪穴。
三穴并进,疲怠瞬息。
倦意扫去后,铺在面上的无根水水雾的寒意便格外彻骨。
季素心小心取下她头顶的银针,放回床头布包。
文天祜常舒一口气,起身掐了个清洗诀,迅速收拾好便出了门。
此刻若要她言语,那定是:上学上学,上什么学,不如睡觉!
实际上,梦魇除了减少了她的睡眠,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精神损耗。
早已司空见惯的事物,学会适应才是王道。
现在令她懊恼愤慨的,只是因为研学历练那破规制,定死了内门弟子不得缺席。
好巧不巧,今年医家满足条件参与研学的内门弟子,只有文天祜。
作为医家唯一一根独苗苗,顶着鸿都门那么多双眼睛,文天祜真是想逃也逃不掉。
文天祜打开门,幽青的长明灯模糊夜色。
黑黢黢的夜路对于他人来说是为障碍,对于拥有重目的文天祜来说却是毫无阻碍。
光怪陆离的灰蒙在重目的世界中,格外明朗。
幽青的长明灯模糊夜色,为了防止自己原地开睡,文天祜一双凤眸愣是被她瞪成杏眼。
“五运属阴,守于地内;六气属阳,周于天外……”少女唇齿嗫嚅,喃喃念着季祈安叫她预习的运气术。
冷色的灯光映着面无表情的文天祜脸色惨白,季素心侧首轻声问:
“师妹,可有不适?”
双眸瞪出一脸凶相的文天祜面白如纸,闻言却仍然摇头。
“师姐不要担心,我只是起的太早,精神气不佳。”文天祜捏了捏师姐温热的手掌,“这次也是麻烦师姐拖我起床了。”
外人只知医家重目的天赋者不得杀生,却鲜有人知晓她的嗜睡症,这般明显的弱点若是人尽皆知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就算是强制唤醒,文天祜也只让信得过的师姐来办。
季素心闻言也摇头:“不麻烦,师姐乐意的。你若是叫师尊来,她多半也不会拒绝;你若是叫师弟来,我怕他真是要乐坏了。”
“团宠”的小师妹哑然失笑,眉眼弯弯,血色随着心绪渐佳而重归双颊。
文天祜笑出酒窝:“那我以后还要继续麻烦师姐!”
仰首望见师姐白皙清冷的面容,文天祜只觉被牵着的手暖洋洋的。
热度上溯至心口,暖意传遍全身,褪去无根水残留在她躯体上的最后一丝寒意。
文天祜眨眨眼,她早些年刚来鸿都门时,晚上睡得死,白日里精力过剩便会跟着季素心一同去兵家锻身淬体。
每次季素心双手持剑劈砍斩刺,文天祜都会捡根树枝跟着练习。
可惜重目限制,文天祜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拥有刀剑这类的本命武了。
“哦,险些忘了。”季素心松开与师妹牵着的手,在腰间摸索片刻,取出一只芥子袋,转身俯身系到文天祜的腰间。
乖乖地张着双臂,待师姐系好芥子袋,文天祜这才垂首望向腰间。
那是一只镶着金丝边的芥子袋,看它鼓鼓囊囊的模样,怕是装的满满当当。
“阿祜,师姐祝你好运常伴,一切从欢。”
嘴笨的师姐双手牵着师妹,郑重其事地送上自己朴素的祝福。
乳燕投林般一把抱住比她高上半头的女子,文天祜将脸埋入师姐的胸襟。
“谢谢师姐,三日之后我便回来。”文天祜拍拍胸膛,言笑晏晏地补充道,“保证是全须全尾、完整的文天祜!”
听见这话,季素心眉眼一弯。
她的笑容如料峭春风拂过沉寂的冬日,霎那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师姐笑起来真好看。
文天祜也跟着笑。
二人并未御气飞行,但步履不辍,很快便抵达核舟停放的降落坪。
文天祜几步迈尽核舟的舷梯,转身朝季素心挥挥手:
“师姐别送了,三日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