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袋中只有滚灯，可惜现今引火点不燃灯烛，我就抓了些灯笼虫放在里面，师姐先凑活着用。”

秦璇接过滚灯，自是频频言谢。

镂空竹编圆灯中灯笼虫纷飞不断。展转相环、旋转飞覆间，而灯不顷灭。

与在不受光亮影响的文师妹不同，秦璇只能抱着滚灯，跟在文天祜身后。

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文天祜内心深处的疑窦跌出不穷。

——第一层与白洞天坑相关，那么这一层，是否也与白洞天坑有何关联？

二人并肩行于溶洞之中，连着躲开几个闪着寒光银线的幽帘虫洞，期间又斩了几只百花锦蛇，沿着探息方向终于抵达此层破局关键：逼仄狭窄的溶洞隧道尽头，一汪泉水流光如绢，愈靠近愈觉寒意深沉。

——这里是，贮藏着无根水的地下河。

在这般银河冷寂的水域下，几只无鳍无眼无鳞的鱼状生物游弋其中。

这些鱼对于二人的到来似乎无所感应，翕动着光滑的躯壳在波光粼粼的无根水中吐出白泡。

为避免出声惊动，秦璇一只手拎着滚灯，另一只手掏出芥子袋中的尺素，示意文天祜通过尺素交流。

【私聊·附近】

「秦璇」这些鱼模样的生物是洞穴灶爞，只能存活于水质纯净的无根湖中，数量稀少，没什么攻击性。

「文天祜」略有耳闻，这层破局的关键是什么？是它们吗？

「秦璇」暂时不知，这次的副本同上次的差距太大，我也不好类比。

发尺素时秦璇手中的滚灯被她抱举于胸前，几只洞穴灶爞欣欣然游来，进入灯亮的范围立刻受惊一般迅速游走。

然而，在她们进入内部才发现，甬道深处的无根湖边，贫瘠的石块地上生长着无数棵贯通天地般的甘粗树。

甘粗树红色的枝条和茎干虬实如经脉，主干的枝桠更是分叉如干涸的河床。淅淅沥沥的叶子黢黢泛黄，头颅大小的花朵苍白如纸，黑色的茎头缀在其中格外醒目。

在瞧见这突兀甘粗树的瞬间，文天祜重瞳的第一式「仰观象于天」骤开。

她迅速转身拦住还要向前走去的秦璇，因为这树上的白花竟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活物！

像是为了验证文天祜的所想一般，那圆滚却又浑身白毛的大花转过身来，竟是皱皱巴巴的老人面。

随着大白花的扭头，一缕缕白烟从甘粗树上冒出，拉着有些傻眼的秦璇从无根水的边缘靠近，文天祜压低声音道；

“这甘粗树上长‘老菌子’了。”

菌人，在医家某位毒术大师的《异药册》中有记载，这是一种只会笑而不会说话的人脸菌子。

菌人一般是面如幼子、肤若凝霜的白皙人面，但眼前遍布着青苔与红锈的甘粗树上的这批，显然因为生长的年岁过于久远而面如黄纸。

“它们没有行动力，也不会攻击外物，只要避开就好。”

文天祜幼时在确认今后修习医家后，便总喜欢看一些记载少见医药的杂书。这种菌子不仅在医家毒书上有收录，在杂家的奇闻轶事中也有根据。

菌人们不仅外表诡异，本身还有剧毒。一般人类误食后身体燥热、易出幻觉，此时若不进行呕吐与毒素清理，等着他们的便是皮肉溃烂，直至化成一堆烂泥痛苦死去。

秦璇不知此物，但光听文天祜的描述就深觉恶寒，再抬头望一眼那老人面的白花，菌人对着她展颜一笑。

呃，这笑容实在是让人有些消受不起。

“往里面走。”文天祜气置身外。

她放出的气虽出现便会被蚕食，但这样走进湖中能迅速地驱逐湖中的洞穴灶爞。

无根水的彻骨寒意顺着脚底上溯，但「纸上谈兵」秘境毕竟是由小说家进行的人为构造，相较于白洞天坑外围真实存在的无根湖，这种寒意属于二人尚能接受的范围。

然而越往深处，文天祜、秦璇仿若进入甘粗树的丛林，一路不见此层的阵眼敌方，但菌人的数量愈发增多。

被无数老人面旋转至正面紧盯其身，饶是文天祜也逐渐绷不住面上的闲适，此时重目极佳的夜视能力反倒成了拖累。

文天祜阖目几息，清心诀默念于心，髓海中的神魂之火开始摇曳。

若说「纸上谈兵」的第一层是单纯的武力测试，那么这第二层就仿若勘验一个人心境上的抵抗。

甬道深处寒意加重，滚灯的烛火悄然黯淡。文天祜接过被秦璇抱在怀中的滚灯。

她打开竹编顶上的墨家机关锁倒出奄奄一息的灯笼虫们，随即又现捉了几只放入滚灯中。

见秦璇身型僵硬地抱着滚灯，即便手中的滚灯被自己拿走，她的双眼也不肯分出视线至周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站在正前方自己，文天祜宽慰道：

“秦璇师姐，你跟紧了，若是惧得厉害就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望着一脸镇静的文师妹，秦璇真是欲哭无泪。

干瞧着文师妹比自己还矮了一头，怎么一点不见她的恐惧啊。

许是她们距离阵眼越来越近，脚下的无根水干涸明显，星星点点的灯笼虫也渐渐不见了踪影。

生机似乎不断凋零，唯有路旁的甘粗树却仿若吸收了饱满的精气，疯了似的长。

甘粗树的枝杈又长又密，深红色的主干虬曲苍老，犹如缠满岁月皱纹的暮年老者。

光看这枝干，这些恍若高楼的甘粗树好似早已枯死，而白花一般的菌人就是那侵蚀了其先天之精的虫卵。

文天祜走在前方，为避免突发的偷袭，走了一段路后秦璇取下身后的寒霜剑。

一手拎灯一手握剑，此时寒霜过于凛冽的寒意犹如一剂醒神汤，不仅醍醐灌顶，更是在无形之中将秦璇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胸腔。

二人踽踽前行约有一炷香，远处终有光线映入文天祜的重目。

然只是轻飘飘的一眼，竟让文天祜显露出迄今为止的首次慌乱：

“秦璇师姐！屏息，跟我一齐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