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画幕迅速黯淡,消逝了。
火星大叔眺望远处,感慨道:“姓邵的真是胡搞,一个局域网又拿来当监狱,还拿来做监控,一旦这些被困的意识越狱,发现外界的存在时,很难想象它们会做出什么。”
周夏先是感谢了他对潜艇的救助,才恭敬地问:“先生有什么办法,或许可以指点下我?”
大叔笑道:“你先顾着自己吧!天知道你到底是第一个吃了螃蟹的人,还是做了第一锅被吃的螃蟹。”
他转念一想,又问:“你有预卜功能,为什么不试试预见自己的未来?如果我有这本事,每天估计都要占卜个七八十来回。”
周夏摇头:“我不想随意使用这份能力,因为就是将来不可知,才能敦促人努力过好每一天啊。全靠预卜的话,不就把未来交付了给了他人?”
“好吧,接下来我们就各走各路,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遇见我,他们只会认为你疯了。”火星大叔提醒他。
周夏笑道:“我懂。”
毕竟,文明只对文明人才能产生最大的效果,逻辑也只局限于相信逻辑的人。
周夏又开始朝线下走。
回去的路,通常比来时要慢一些。
他隐约看见了邵太太的面孔,她就像过往那样,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
以前他觉得那是医者仁心,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
随着下线的速度越来越快,邵太太的神态也变得僵硬而凝固,裂纹开始在她脸上蔓延,随后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炸响。
那张脸宛如陶瓷般碎成了无数碎片,然后随风而去,像是尘埃,又像是蒲公英。
他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之前丽莎安排给自己的小房子里。
除了记忆里某种酸楚的情绪,最鲜明的体会是饥饿,他只觉得肚子从来没有那么饿过。
见床头摆着一杯茶和一块蛋糕,周夏忙坐起身抱着餐盘,不停地朝嘴里塞,试图麻痹那些微的酸楚感。
可是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忽然就出来了。
他幻想过多次发现生母的场景,有温情脉脉的嚎啕大哭,也有横眉冷目质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但从没有想过会以旁观别人吵架的形式,从骂词里听到真相。
邵太太帮助过自己好多次,看来是知情的,可她为什么不主动认自己呢,难道是因为邵先生不同意?
这时只听见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只听有人问:“他还好吧?”
丽莎的声音响起:“他可真皮,一个人在树林倒地大睡,被我想办法扛了回来,有点发烧,给他打了一针,估计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周夏赶紧抹下嘴巴,把餐盘放好后又躺了下来。
很快邵太太便进来了,见周夏紧闭双眼躺在那里,还伸手摸下他的额头。
这也太能睡了吧,邵太太疑惑地想。
突然间,她瞅见被吃了一半的蛋糕,嘴角不由露出笑意,轻声道:“早点休息吧。”
眼见她要走,周夏觉得机不可失,把眼一睁说:“我没睡!”
邵太太被吓了一跳,轻声问:“你醒啦。”
周夏眼珠转向她,认真道:“感谢您,又一次给了我生命。”
邵太太笑道:“要不要多呆几天,好好修养下,看书或者钓鱼都行。”
周夏盯着她问:“岛上的图书馆是您建立的吗?”
“对呀,”邵太太回答。
他这才缓缓起身,问:“里面有没有《奥兰多》这本书?”
邵太太疑惑道:“没有哦。”
他道:“我家有一本,您当初忘记带走了。”
邵太太脸色顿变,笑意凝固在嘴角。
这时电话声响起,拯救了正处于尴尬中的她。
邵太太松口气,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都没有想到回避周夏,直接打开了它。
视频里传来周夏熟悉的那张脸:霍华德的母亲、生物学家玛丽亚女士。
她在瞬间也看到了周夏,不等邵太太开口,便嘶哑着嗓子道:“看到你儿子这么执着地非帮霍华德不可,哪怕很不喜欢你,也只好联络你一把,怎么样,他没事了吧?”
邵太太立即表达了谢意。
玛丽亚感慨地说:“哎,谁叫他的脸和你年轻时太像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两个同学看上去又陌生又熟稔,寒暄了几句,似乎便无话可讲。
玛丽亚像是想起了什么,强笑道:“对了,上次你提到的路诗客坠海前的轮船,我可以重建它的漂移路径!哈哈,作为一名生物学家,我一直关注那些有壳的海洋无脊椎动物,比如牡蛎、海螺和藤壶。那艘失事轮船的船身有不少藤壶,它们外壳的地球化学特征可以提供线索!”
真是位在事业上孜孜不倦的女性,爱子的离去,似乎对她的影响不大。
邵太太看上去并不想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她道:“要不咱们通过电子邮件来讨论这个?”
玛丽亚知趣道:“好!反正我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的母慈子孝,拜拜。”
打完电话,邵太太搓了下手,看上去仍然尴尬无比。
终于,她深呼吸一口气,明白该来的事情终归逃不过去。
只见她转向周夏,轻声道:“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