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要审时度势,做官更是如此。到了要走的时候不舍得离开,陛下那里说不过去,陛下看你守着位置不放,还能留你一个安稳?
但他又和别人不同。
其他人辞官上书乞骸骨还乡,乞求个一次两次,陛下稍作挽留也就罢了。
祝莛礼乞骸骨上书求了二十多次,每次都被驳回,理由不一而足。
等到现在,陛下干脆装作视而不见。
朝廷里的人纷纷揣测,是否陛下格外看重他,还要委以重任。却也不见接下去有什么动作。
大风刮了好大一阵,最后只掀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波澜。
祝莛礼辞官是认真的,虽然陛下没当真。
一共上书二十多次,可见心志坚定。
他为官政绩突出,官声甚好,是百姓口中的绝世好官。
为显辞官意志坚定,祝莛礼甚至早早把老婆孩子老仆都送还老家,只留自己孤身还在京城。
前五次的时候,还住在原来的大宅子里。
后来,干脆连宅子都卖了,就为告诉陛下,他确实不想做官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可得让他回家去了。
陛下还是舍不得他走,在王都给他安排座宅子让他住里面。
祝莛礼不好拒绝,住了几个月,又上书好几次辞官,又被拒绝,于是搬出陛下给他安排的宅子,找处破庙呆着住。
破庙里全是些贼头强盗乞丐之流,祝莛礼在军营里尚且能一个人打十个人,对上几个街头的小混混又算什么?
头一天晚上就把人打服气,半个月后,京兆尹的事务都变得轻省许多,毕竟街头的地痞流氓现在归祝莛礼管,秩序稳妥。
收小弟要出钱,祝莛礼的俸禄全给了手下人,穷的喝西北风。
身上衣服的补丁打了又打,胡子拉碴,简直不成个人的模样。
简仪奚断定他是故意的,故意做出一副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模样,逼陛下放他回家。
祝莛礼此人,心志坚定,一旦决定的事,千难万难也要去,绝不回头。
做官做到最好,辞官也辞的决然。
简仪奚有一阵子认真打听过他,总结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
他喜欢绿豆糕,每次下朝都得给自己带一包,还得赶在破庙前吃完,不然要分给里头的乞丐们。可见是真心喜欢,他是个大方人,俸禄都能全给出去,还会在乎一点点不值钱的绿豆糕?
他还喜欢散步,闲来无事,绕着王都一圈圈散步,都城里的人都认识这位老大人,和蔼可亲,见着孩子都要搂一搂,抱一抱。口袋里总是不给自己留一个字儿,全都分给别人。
祝莛礼在百姓心中的名望,旁人无论如何赶不及。
他行事古怪,在偌大的王都格外突出。但又因他不争不抢,老早有了致仕的想法,朝廷里的大风大浪卷不到他身上,所以也诡异的存在感很低。
有时,朝廷里甚至会忘了他这号人。要不是时常有事找他,还真当他不存在了。
祝莛礼现在的位置,倒像是个印章,旁人需要办事时主动拿他盖一盖,平日里压根儿不会想到。
要说这件事还真要他去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陛下留他这么久,总归有了用处。
这样大的案子,祝莛礼再不出山,说不过去。
想来,这便是他经办的最后一个案子,替陛下办完这件事,他可以得偿所愿的致仕了。
祝莛礼官声甚好,深得百姓信任,他去查案,能稳定人心。
而来他手段颇高,阴谋算计使的好一套,他去查案,简仪奚既为那群江湖人士担忧,也为当地官员担忧。祝莛礼为人数十载,没听说过在谁手上吃亏,全都是他怎么怎么处置了谁。
光底下那群人的小算计,怕是在他手上过不了一个来回。
再来,但凡听说过他名号的人,也不敢动手截杀他。真有不长眼找死的……只能让劫匪自求多福去。
祝莛礼将辞官压在金矿案上,必然要办的漂漂亮亮,半点纰漏都没有,彻底堵住陛下的嘴,不能拒绝。
简仪奚叹道:“真得是他才能够啊。”
他对简七说,“可有定下出发的日子?我们送他一送。”
简七道,“就在三日后,陛下说此事十万火急,祝大人也不敢耽搁。”
临出发前,简仪奚前往城门送祝莛礼。
送他的人很多,往日和他交好的官员之外,还有许多百姓。
百姓有看着老实本分的,也有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好相与的。乞丐、滑头,凑做一堆,全在和他道别。
祝莛礼先是和官员好友道别之后,又转而到了百姓里头。
不用说,那些个看着面相不好的,保不齐就是王都当地的三教九流,“道上”有名的人物。
毕竟,祝莛礼交代的庄重,句句不离遵纪守法,莫要惹是生非。
“此番我离城,再回来也不管你们的事,保重自己,以前的事情少沾惹一些,寻个正经活计干。王都,天子脚下,没有愿意干活却会被活活饿死的道理。这可是天下脚下,不是寻不到活路的地头。”
“这些年京兆尹看着我的面子上,也看你们懂事的份上,对你们多有容忍,万不要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们也是土生土长在王都,懂得这地界上的道理,少寻衅挑事,也让自己活的容易点。”
“我要走了,不必惦念,人,终究还是要回到故乡去的。此后山高水长,难以相见,有幸相逢,不负良辰。”
穿了一身破烂衣裳,明明也是高门显贵,看着像个逃难来的穷愁潦倒破落户似的不堪。
他精神矍铄,并不显老。尤其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嘴角微微带着笑意,如初到王都的举子,意气风发,想要在天下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
简仪奚被他的气势感染,挤过人群,走到他面前,笑道:
“相公此番前往,得百姓一路相送,令人钦佩。此番归来,必是得偿所愿。将来若有幸路过家门,还望能讨得一杯茶水。”
祝莛礼哈哈大笑,势在必得,脸上笑意放松,全然一副心想事成的模样。
他说,“借公子吉言。待老翁闲庭醉卧,公子有意且来。”
第二日,简仪奚松了口气,不由悲上心头。
他刚空出时间为归去来难受,一个消息震得他脑袋轰隆隆的,仿佛被闪电劈开一道口子,蒙的彻底。
简七跑过来给他说,“陛下要派钦差去查金矿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