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水汽模糊了视线,腾腾热气正冲着脑袋蒸来。
凝神一看,不知谁端来一碗肉汤,此时此刻摆在她脸前。
给路蕴送汤的男人长了一副好脾气的脸,看着没什么攻击性。
老鼠妖的肉泛着一股腥味,作恶的妖怪吃过人,肉是臭的。加上正值荒年,人们处在能有饭吃就值得喜极而泣的状态下,不能指望肉汤经过精细处理。
不时泛起的腥气直冲脑门,让路蕴一阵反胃。
强忍着恶心,没有干呕出声。
男人皮包骨的脸上笑的喜庆,“恩人,这里是妖怪的腿,大家伙都舍不得吃,留给你。”
说完,又把破碗往前面递了递。
路蕴不动声色的退了一点,顺势把肉汤推了回去,“留给孩子们吃吧,我不饿。”
男人还想说点什么,看了她一眼,瞬间有些不好意思,把肉汤远远端走了。
孩子们知道能分食老鼠大腿,一阵欢呼。
她看见男人在孩子群里咋咋呼呼了一会儿,再次向她走来。
男人挠头,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恩人,您接下来要去哪儿啊?我能跟着你不?”
这话让路蕴感到惊讶,“跟着我作甚?”
男人坚定地说,“恩人,现在天下大乱,我想跟着你,斩妖除魔,惩奸除恶。”
路蕴无奈,“斩妖除魔,惩奸除恶,并不是我想做的事。今日之事纯属偶然,你要是想建功立业,跟着我没用。”
男人摇头,“恩人,我不是想建功立业,我只想要让天下太平。您能杀妖怪,比我之前见过的天师都厉害,我想跟着你杀妖怪。”
路蕴觉得古怪,“你想要天下太平?天下太平之后呢?”
世上很少人会真的有这个愿望,虽然很多人把它挂在嘴边,归根结底,不过是打着天下太平的幌子,追求功名利禄。
男人说,“我想要开一家饭馆子,”他比划了一下,“不用很大,就一家小馆子就行,小摊子也可以。我的愿望不大。可是要开饭馆,天下就要太平,不然我没有客人,馆子也会被别人砸掉。”
路蕴感到诧异,好朴素的一个愿望。
她说,“可我的愿望不是天下太平,甚至和天下太平毫无关系。我只是在路上找人,心情好的时候顺便救一救人罢了。”
“你若想要天下安稳,要做点什么,倒不如参军来的快些。”
她久在江湖流浪,也知晓如今公冶平大军和屠平厄正是决战之际。用人之时,此刻投军,正好有用武之地。
她不喜屠平厄,遂私心推荐道,“你若要投军,可去公冶大军。”不知公冶平是何等人物,但屠平厄是她亲眼所见的品行不堪,纵是矮个里面拔高个,屠平厄也做不了那个高的。横竖公冶平不能比屠平厄再差。
“投军……”男人沉思一会儿,对她说,“好,我往北走,投军去!”
说走就走,他反手捡起地上的一堆破烂。是的,在路蕴眼里,那就是一堆破烂。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是一堆发霉的破烂。
背上行囊离开前,他冲着路蕴笑道,“恩人,希望你能早日寻到你要寻的人。”
她只知要找一个人,却不知他在哪里。
顺着天光看背上了行囊要远去的此人,路蕴下意识脱口而出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该知道他的名字。
“蓝焕臣,我叫蓝焕臣。”他笑。
“此去千难万险,或不得归路,望有再见之时。”她认真道别。
时至今日,路蕴越发确认此界轮回的主人不是屠平厄。
命线在他身上,但绝不是他的命线。屠平厄把别人的命线偷走了。
她在行走的路途中,想过很多逼问出命线主人的办法,毕竟她年轻时活在一个比较复杂的地方,很懂得如何做一个歹毒的人。年纪见长,心态渐平,慢慢的,不想动用一些惨绝人寰的手段。
但人的习惯很难改变,虽然不想动手,还是在脑子里把屠平厄的各种死法都过了一遍。
比如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剥夺他的命线,让他只剩一口气,在苟延残喘中告诉他命线的主人。
这个办法行不通,屠平厄这个人,更愿意狞笑着看她变得暴躁,死都不透露一点消息。然后在洋洋得意中盯着她死去。
她才是占了上风的人,不允许别人得意。
再比如收走给屠平厄的东西,让他重新变得穷愁潦倒。
但屠平厄会拿着命线要挟她,让她心梗。她不杀人很久了,绝不动手,于是只剩受气一条路。这个办法也不通。
或是干脆严刑拷打一番,反正她是命书的主人,至少在这里,是能肆意更改轮回生死命数的人。给屠平厄雷劈火烧水淹都来一顿,让他好好知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让他明白,什么叫做他命由天不由他。
算了吧,他没读过几本书的脑子里,保不齐还会想反杀路蕴。
这会给她带来麻烦,不可不可。
等等等等……办法无数,都不是好办法,她不解气,而且她很善良,很多年不曾直接动手。
直到看见公冶平的悬赏告示,她猛然意识到,她还是曾经那个阴暗的人,数十年不曾改变。
长期压抑的本性,在遇到这张告示时,彻底瓦解。
转瞬间,一个转了十八道弯的绝妙的计策冒了出来。它出现时甚至不需要动多少脑子,电光火石一闪,“砰”一声,炸在了她脑海中。
果然,藏的再好,她也是个天生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