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要睡觉,你先出去吧。”祝饶再次翻了个身背对项云海,闷闷地说。
“嗯,行,你发烧,是该多睡睡。明后天别去学校了吧,我帮你跟辅导员请个假。”项云海什么也没多想,像往常一样,兀自为祝饶规划了一番。
随即站起身,仰头看了看吊瓶里还剩五分之一的液体,又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点二十,你先睡,我十点四十进来给你下吊瓶。”
临出门前仔细端详了祝饶一番,后者不看他,他只当小孩儿一时还没跨过那道别扭的弯,没放心上。
项云海给祝饶把微微自来卷的刘海拨到一边,又再次把被子掖好,这才转身出了祝饶的卧室。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祝饶翻身仰躺,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间房子他也跟项云海一起住了好些年了,刚搬进来的时候,他的精神状况还很差,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诊,项云海天天定时定点看着他吃药。
七年前他刚来京城跟项云海住的时候,项云海还住在内环的高层大平层。
那里生活各方面都便捷些,但自从项云海有天出门回来,看见他打开了落地窗,双眼发直地往底下看,就立马决定搬家了。
后来搬来了这里,他还是常常解离,每每练着琴、看着书,甚至吃着饭,下一刻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惊醒。灵魂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苟且在这具躯壳里,另一半被生生抽离,不知所踪。
有一种好像是活着,但又没有真正活着的感觉。
他这房间当初是项云海一手跟设计师讨论设计的。
柔和的米色调,全屋地毯,毫无危险性的流线弧度家具,尽可能排除了所有安全隐患和刺激□□物。
那会儿他跟项云海身材差距大得离谱,项云海总像捧着个小手办一样小心翼翼抱着他。
“小崽子,你跟着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有什么事——开心的,难过的,生气的,郁闷的,你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肚子里藏了太多事不说,会憋坏的。嗯?听懂了没?”
……
祝饶侧了一下脸,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时尚杂志,封面是他自己,边上印了格外显眼的一行字:
【新锐艺术家祝饶:成功的秘诀是坦诚面对自己的心】
祝饶:“……”
还挺会说漂亮话啊。
撒谎精。
祝饶的病输了一晚液以后,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这两年的体质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早上阿姨给煮了山药粥,项云海也不挑,跟着祝饶一起喝粥。
他今天要跟海外合作方开会,得去一趟公司,晚上还得跟客户应酬。本来因为祝饶生病,项云海想把应酬往后推,祝饶却边慢吞吞喝粥边头都不抬地:“你去呗。”
“你还没完全好,我还是尽量在家陪你吧。”项云海说。
“我今天要出去,不用陪的。”
“?”项云海,“不是说了让你这两天在家养病么?我已经跟你辅导员请假了,她也说让你好好休息。”
祝饶仍慢条斯理地喝粥,他怕烫,就拿着搪瓷小勺,一点一点地舀了山药粥,细细吹凉了再送进嘴里。
“我不去学校,我要去跟乐团合一下月底音乐会的那几首钢协,剩下的半个月应该都要跟乐团磨合排练,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你身体没好,我不放心,你如果一定要去,就让赵叔跟刘阿姨陪着。”
刘阿姨是他们家里资历最老的保姆阿姨,据说以前是项云海父母身边的,做什么事都靠谱,后来跟着项云海以后,家里事无巨细都一手包办,任何事务都不需要项云海操心,相当于他们家半个管家了。
“我就带着赵叔吧,去排练还带着阿姨不太好——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谁让我是你哥,跟你是一家人。”
祝饶总算从粥碗里抬头,目光落在项云海脸上,笑了笑:“哥,兄弟只是暂时的家人,夫妻才是永远的家人。等你跟嫂子结婚以后,想法就会变了。”
项云海总觉得祝饶这话听着怪怪的,不舒服,便蹙眉:“我的想法是不会变的,不管结婚与否,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祝饶歪头:“那要是以后我也结婚了呢?婚姻就像一条纽带,无论当事人承不承认,它就是会将你与另一个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也将无关于你们的人划出界外。
“从此以往,人生幸或不幸,荣辱喜乐,都只存在于夫妻之间。即便是你们的孩子,也会在长大后离巢,组成新的单元式家庭。”
“——等有朝一日我也结婚了,我们就是两个家庭了,撑死了,也不过是闲来无聊时,两家一起带着孩子去山里野营的关系。”
祝饶平日里一贯是个话不多的人,难得一下子跟项云海说这么多话。
他说得很平静,项云海却本能地不舒服,完全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他漆黑凌厉的眉皱起:“结婚只是利益相关的联合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不聊这个了。”
“好吧。”祝饶拿起餐巾擦嘴,然后起身拿包,“那我去跟乐团排练了,回见。”
“我送你——”
项云海的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落音,祝饶已经出了门。
“……”
还在闹别扭?
项云海不爽地放下碗,总觉得这次小孩儿有些反常。
他弟以前没这么小心眼儿的啊。
而祝饶,出了家门就泄了气,对着雨后无云的碧空放空。
逞一时口舌之快,想刺激一下项云海,最后也没真获得什么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