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海在心里叹气。
那边徐静斐注意到了旁边的动静,笑着用胳膊肘碰碰项云海:“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嗯,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徐静斐是开玩笑,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项云海沉默了,倒是祝饶慢吞吞剥完一只鳌虾,说:“静斐姐说得对,你们俩以后可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关系,没理由不给人家剥虾,是吧,项哥?”
他这话把项云海架上去了,不给徐静斐剥就显得十分没有风度了。他便转头,礼貌地问徐静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我也来只鳌虾吧,我以前喜欢邮轮旅行,在邮轮上的时候挺爱吃这个的。”
“好的。”
项云海就又给徐静斐剥了一只,他手指干净修长,骨节的弧度清晰,指甲修剪得很圆润,剥出来的虾同样圆润,手指一掐一扭,一气呵成,没有一根多余的虾腿,也不少一丝应有的虾肉。
徐静斐看到那胖嘟嘟的鳌虾被放进自己盘子里,一直笑:“云海,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谬赞了,剥个虾罢了。”项云海拿纸巾擦了擦手指,神色淡淡的。
祝饶的背脊挺得很直,像一块宁折不弯的玉石,目不斜视,显得气质卓然。
恰好长辈们的寒暄告一段落,徐静斐的母亲张圆顺口道:“小饶真是个好孩子,跟云海怎么认识的?这是白给我们静斐捡了个这么俊又优秀的小叔子啊。”
黄心莲说:“俩人之前在宁城认识的,小饶跟我算半个老乡,都江浙人嘛,小孩儿是好,看着就亲切,又懂事。”
“小饶什么时候开始学钢琴的?年纪这么小就能开自己的音乐会,想必是有些家学渊源吧?莫非父母都是艺术界的?”
“……没有的事。”祝饶敛目,“只是家里碰巧有台老钢琴,放着也是放着,就学了。”
“那就证明是既有天赋也努力到位了,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那你父母在哪里高就啊?”
“我父亲母亲都已经去世了。”
“噢噢……”徐家人知道说错了话,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继续说些夸赞祝饶礼貌懂事的客套话。
长辈夸赞,祝饶就只是笑,脸颊上适时浮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腼腆的淡红。
他们针对祝饶的情况闲聊几句,偶尔出现像先前一样说了不合适的,短暂冷场,祝饶也不贸然插话,即便被冒犯了也没有任何不得体的表情或行为,反倒端起酒杯站起身,姿态到位地敬长辈一杯,于是场子又热起来,话茬子也重新续上,人人都满意。
祝饶就又坐下身,慢条斯理地剥虾,深藏功与名。
项云海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祝饶。
他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了解祝饶的人,他知道小孩儿一直挺要强也挺任性,从来不屑于在人前装样子,说好听点是清高,说难听点就是个犟种。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医生这些年来一直都好心好意地劝项云海,应该让祝饶增加社交、多接触社会,这样更有利于病情恢复跟人格健全,但项云海始终置之不理。
因为他知道,祝饶不愿意。
只要是祝饶喜欢的东西,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明知不可为也会尽力去做;可若是祝饶不喜欢,哪怕这件事千好万好,他也绝对不会勉强祝饶去尝试。
说他溺爱也好,昏了头了也罢,他当放屁。
祝饶不需要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不需要面对不想面对的人,他可以一辈子清高一辈子任性,有什么风风雨雨,他项云海会去摆平。
项云海的发小当初听了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内心真实想法,沉默半晌,然后点了根烟,问项云海:“你就没有想过,要是你哪天离开他了呢?”
“我不可能离开他。”项云海斩钉截铁。
“怎么不可能?——死了,病了,变成植物人了。或者,更现实的是,人家小孩自己长大了,总有一天不愿意什么都被你把着控着。你自己想想,你乐意成天跟你妈待一块儿么?”
那天项云海睁眼到天明,数了一晚不存在的星星。
最后终于顶着一头揉得乱糟糟的沙发认了输,他听了医生意见,为祝饶的未来铺路,也第一次接受了黄心莲给他发来的联姻人选,接受了,也许以后的人生就要跟除了祝饶以外的人绑定在一起。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诸多事,没有“我想”,只有“应该”。
可项云海看着游刃有余应对本不该落在他头上的应酬局、每一个表现都完美、做到了120分的祝饶,还是觉得心里别扭得难受。
他不想祝饶有一天也不得不成为那个“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