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海撇撇嘴,乌黑的眉毛挑成一道飞扬的斜线,甩了两把U盘绳子,塞进口袋里。
——拉倒,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背着小孩儿一路往外走,出了网吧门,一步步爬上外面的台阶,去到地面上。
现在已经很晚了,城中村的夜晚也是热闹非凡的。一整条街的小吃店、大排档都开门了。入夏了,小龙虾正当季,沿街的苍蝇馆子不论里面如何,门口都摆了一盆一盆鲜红的或深红的小龙虾,精神振奋地挥舞着鳌钳,俨然不知自己马上就将被烹入油锅的悲惨命运。
项云海不是本地人,一路问人军区二院怎么走,好在背上的小孩儿轻,基本不影响他大步赶路。
走着走着,天上开始飘毛毛雨,一只细瘦的手臂从身侧垂落下来,垂到了项云海眼前,他看清后一怔。
那条手腕上交织了好几道错落的伤疤,有的颜色已经浅淡发白,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也有的很新,颜色深而狰狞。
这些伤疤一道叠着一道,交叠的地方皮肤组织应增生而突出,几乎能想见在旧伤还鲜血淋漓时又再次下刀添上新伤的景象。
手臂内侧青色的静脉窦被这一道道错综的疤痕所遮盖,项云海看着那只无力垂落的小手,一时不知该作何面貌。
这小孩儿,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小小年纪,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他下意识掂了掂背上的小孩儿,小孩儿没什么反应,可能是睡过去了。
项云海加快了脚步往医院走,夏天的毛毛雨不凉,淅淅沥沥落在他的头发上眉眼间,他尽量在路边店铺的屋檐底下或者行道树的树荫下走,以免背上这个过分羸弱的小崽子淋了雨加重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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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所以他这是急性肠胃炎么?一直想吐。”
急诊科的医生对着化验单眉头紧蹙,半晌,推了一把眼镜,从电脑显示器后面抬起头,眯着眼上下打量项云海。
“你,是他的家长?”
“我……”
项云海被医生十分不友善的审视眼神看得有点莫名地心虚,一转头,看见外面急诊科大厅又吵吵嚷嚷进来一伙年轻人,大喇叭一样叭叭叭嚷嚷个不停,脑袋上的黄毛像呼之欲出的鸡毛掸子,身上的铆钉首饰叮叮哐哐,可惜要么头有毛病要么脚有毛病,有人头上流血有人一瘸一拐——这一看就是大晚上的喝酒打架生事的混混。
再扭头看医生,项云海明白了,他怕不是在急诊医生眼里被跟那群混混归为一路货色了。
同样一身铆钉首饰叮叮哐哐的小年轻项云海哑巴吃黄连,尴尬地假咳了两声,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也不是这个小孩的家长,就是碰巧遇到,日行一善。”
“哦。”医生也不知信了没有,眉头仍皱着,带着深夜值班的怨气,双手在电脑键盘上啪嗒啪嗒敲了一会儿,冷淡地,“不是肠胃炎,不懂不要瞎臆测哈,搞错病乱吃药对小孩不好。”
项云海:“……”他啥也没干呢。
小孩儿刚才在路上睡过去了,也不知是困的还是晕的——多半是后者——这会儿在医院一通折腾,已经醒过来了,但是耷拉着眼皮,双目无神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身体想必还是不舒服,蜷缩成了一小团。
校服那么宽大,从背后依然能看到小孩儿突出的脊椎骨,瘦得触目惊心。
“血常规结果严重营养不良啊,你自己看——”
医生把检验单递到项云海鼻子底下,“这些标向下箭头的数值都低了,你营养不良肯定身体就会有各种问题啊,低血糖、贫血、还有肠胃问题,这点道理能理解吧?他这个体重也严重不达标啊,先把体重提升上来再谈别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那他现在这个……小孩儿这么难受,医生您看有什么法子缓解不?”
“没什么法子,这种情况我们也不建议打点滴啊。我给你开点药还有维生素,还是那句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什么毛病都好了。现在这种小孩子我见得多了——学习压力大呗,压力一大患上心理疾病也是有的,你与其带他来看急诊,还不如去精神科看看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医生这话倒是提醒了项云海,想起小孩儿手腕上的伤,他觉得这嘴巴不饶人的医生这点说的还算有道理。
但付了钱拿了药,看着恹恹坐在医院走廊上的小孩儿,项云海又犹豫了,总觉得多余的话,由他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问,不合适。
小孩儿反倒先抬起头,他的状态看上去比刚刚好些了,就是脸色还是惨白。
他问项云海:“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医院的账单啊,多少钱?”
项云海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零零总总一沓账单,不便宜,小孩儿又没医保,加一起五百来块。